她一路狂奔时,路边的蔷薇枝条划过她的手臂,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四岁时父亲抱着她转圈时爽朗的笑声,六岁生日那盏他亲手点燃的蜡烛,十岁那通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这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与方才会客厅里那张狡诈冷漠的面孔重叠。
不知跑了多久,她的肺像被火烧般灼痛。终于在一处僻静的河岸边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刚才那股冲天的怒火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来的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鞋面背上,又溅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她颓然靠在一棵老槐树上,树皮粗糙的触感硌着她的后背。
她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抱紧双膝,河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拂过她的发梢,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攥紧门把时的触感。
记忆中的父亲早已被钱权的侵蚀改变了模样,想再次触摸被爱的手又再次缩回。
"早该想到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流水声淹没,"高倩,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
她蹲坐了很久,再抬头,夕阳将云层染成橘红色,高倩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长时间蜷坐让双腿麻痹不堪,刚站直就一个踉跄跪倒在铺满落叶的河堤上。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掌心被碎石硌出几道红痕。扶着斑驳的树干艰难站起时,小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矫情什么..."她拍打着牛仔裤上沾的草屑,一瘸一拐地往学校方向走,"这么多年不都一个人过来了..."
枯黄的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她的鞋踩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碎的水珠。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余晖,晃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楼宇间掠过。是别墅区的位置,高倩眯起眼睛,只见对面有个身影正在居民楼和别墅楼顶灵活穿梭。那熟悉的起落姿态让她心头一跳——
"玄麟?"
高倩赶到时,整条街道已经陷入诡异的寂静。柏油路面上散落着无数钞票,在夕阳下泛着病态的金光。
玄麟不会飞,只能借力高楼,长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却被那漂浮的恶鬼轻巧避开。攻击一个劲的追踪着他。
高倩躲在房子后,探头看着,她觉得这次的恶鬼异常眼熟,笔挺的定制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还有从口袋里不断溢出的百元大钞。那张熟悉的面容让高倩如遭雷击。
"高延律?怎么会是他。"
恶鬼灵活地穿梭在楼宇之间,每一次挥手都撒出漫天纸币。路人们疯狂争抢着,却在触碰到钞票的瞬间石化成雕塑,脸上还凝固着贪婪的笑容。
恶鬼在空中十分灵活,玄麟不会飞,本就处于劣势的他,让战斗异常艰难。
几轮下来,玄麟已经气喘吁吁,他看了看周围,周遭的路人也都变成了石头,他调侃道"至少不用分心保护了。"
恶鬼在天上漂浮说着:"你要乖乖听话!"说完一挥手,纸币向他进攻,人人都爱的钱似乎变成了锋利的刀,玄麟被逼的连连后退。
"太客气了,"长棍舞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我这人最不爱收礼!"纸币叮叮当当撞在棍影上,迸出零星火花。
"这可由不得你!拿了我的钱,就要听我的话!"
恶鬼手一挥,变成石像的人们还是活动。"抓住他!让他变成金钱的奴隶!"
那些被石化的行人突然抖动起来,它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四面八方涌向玄麟。
躲在房后的高倩观察了这么长时间,忽然知道了他被附身的物品,"是钱。"
高倩反应过来迅速跑上别墅楼顶大声喊道。
"玄麟!"
玄麟听见声音,注意到了楼顶的高倩,长棍倏然伸长,玄麟借力荡到她身旁:"这里很危险,你快躲起来!"
"我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了!"高倩着急的说道。“是钱!他被附身的是钱,无论哪张,只要用你的化虚破坏掉就能成功!"
玄麟突然懵了"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大招,我几乎没用过两次。"
这时,恶鬼出现在身后,玄麟率先发现"小心!"他抱着高倩翻滚躲避攻击。
恶鬼也发现了高倩"你在这里?为什么不听爸爸的话!我这都是为你好!"恶鬼怒吼的声音扩散四周。
高倩不甘示弱,对着那张扭曲的脸怒骂:"放你*的罗圈屁!你就是想利用我给你当向上爬的垫脚石!"
恶鬼异常生气,"没有钱!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办不成!你会相信钱是最有用的良药!"说完一叠百元大钞如飞镖般激射而来。
高倩躲闪不及被击中,但是意外的是高倩并没有变成石头雕像。
恶鬼怔在原地,"这怎么可能!金钱怎么可能对你没有影响!"
"因为我不在乎"
高倩笃定的说道。
"人也好,物也罢,我早就不在乎了。"她嘴角扯出个笑,眉间却浮起细小的褶皱
玄麟看向高倩笃定的脸。傍晚的风吹动着高倩的碎发,发丝随风而动。
"这些年来,我对你和妈妈的记忆早已模糊,我期待你们来找我,但是一次次的希望化作失望,到我什么都不期待,到我最后对这世间所有的事物都不再抱有心思。"
被恶鬼附身的高延律似乎听到了,他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落在了距离高倩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乌黑的脸变得失落,男人浑浊的眼球泛起水光。
"倩倩,爸爸对不起你,我真的…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
高倩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利益压过了你对我的亲情,你爱我,更爱钱权,也或许你从不爱我,只是愧疚心作祟。"
高延律僵在原地,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树叶摩擦的声音。
玄麟缓步上前,手指擦过对方西装口袋溢出来的钞票。
"化虚。"
钞票在他掌心消失,黑雾顿时从高延律身体内喷涌而出。那些雾气在半空扭曲成狰狞人形,它们盘旋着,似乎在嘲弄,缺少红雀的净化之力,玄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污浊的黑气逐渐消散在暮色里。
高倩看了眼失神的高延律,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玄麟追上了高倩:"谢谢你啊。"他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红雀不在,如果没有你今天这局面还真不好收场。"
高倩轻笑:“凑巧,能帮上你我也很高兴。”
二人并肩而行,夜风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玄麟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那是...你父亲?"
"不明显吗?"高倩轻笑。
“只是…这么贪财的人居然能生出你这干净的人。”
高倩又干笑两声:“哈哈,言重了,也许是我真是实在没招了,只能什么都不想。”
高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对了,你那搭档红雀呢?"她明知故问。
玄麟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别提了,以前打恶鬼她冲得比我还快,现在连人影都找不着。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跟人间蒸发似的。"
高倩说道:"这么突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猜..."玄麟突然停下脚步,面具下的眉头紧锁,"是不是上回那件事给她留下阴影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高倩又问道"她如果不回来,以后只有你自己保护世界了,那怎么办"
"不会的。"玄麟反驳。"她很有责任心,而且很聪明,她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
高倩被突如其来的夸赞整得有点不知所措:“咳咳...如果,我说的如果...。”
"那我就等。"玄麟截住她的话头。
他眼里闪着光"我相信她肯定会回来,她肯定是被生活上的事被绊住脚了,我们是最好的搭档,她是不会让我独自面对的。"
高倩愣住了,对上玄麟亮晶晶的眼睛,良久:"...她一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搭档。"
————
回到宿舍的高倩走进浴室,拧开浴室的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她的发丝蜿蜒而下。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墙砖上,水珠顺着脊椎的曲线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到底想要什么...,我到底需要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隙里干涸的胶渍。
水雾渐渐弥漫了整个浴室,镜面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高倩盯着排水口打着旋消失的水流,思绪也跟着不断下坠。
"钱还是爱?"她扯了扯嘴角,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却浑然不觉,"好像都没感觉..."
浴室里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水汽,闷得人透不过气。高倩伸手抹了把脸。
"不对...还有什么...,高倩啊好好想想,总有在乎的...总有想要的。"
或许是从小缺爱滋生的自卑,又或是被长久忽视养成的麻木,她对一切都失去了真切的感受。这些年就像具行尸走肉,别人的喜怒哀乐都能看得分明,情绪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欲望如同别人的故事,连自我都变得模糊不清。渴望被爱又害怕重蹈覆辙,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这具空洞的躯壳机械地活着。
花洒的水流突然变冷,浇在皮肤上激得高倩打了个寒颤。她伸手关掉花洒。
浴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滴水声,她抬手抹了把脸,忽然想起玄麟说"等她"时认真的表情,好像她真的是什么值得等待的人似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就当…有个活着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