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知道袭野大概率是误会了,所以才走至车边,打算和他解释一下原委。
可她刚弯下腰,话到嘴边,怎么说?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和刚刚那位先生,都只是代替亲友相亲的受害人?
——那饭吃没吃?天聊没聊?
第一次相亲见面该做的事情,是不是全做了?
笑得多开心。
那就不要拿倪稚京当挡箭牌。
多荒谬,袭野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安珏就已经把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脑补完了。
上回在他家给贝希斯坦调音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何况他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
“上车,没听见?”袭野重复。
这一声态度分外强势,语气不善。
顷刻间,安珏想解释的心烟消云散。
每个人都是情绪的奴隶,她好讲话,却不代表她要无节制地承受他的坏脾气。
况且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本也无须如此。
安珏直起身,也不打算等公交了,招手就要拦路过的出租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打车回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安珏看好的出租被人抢了先。她不急,换了只手提工具箱,继续往前方开阔处走去。
袭野眉心拧紧,一脚踩下油门。
可道路早已被横七竖八的车子塞满。
袭野在国外开过好些年的F2,可他车技再好,现下哪怕跟上步行速度都极其困难。
他愈发焦躁,手脚却稳得可怕,眼睛更是,瞅准车流空隙,一个喇叭没按,竟也毫发无损地择了出去。
拐过两个十字路口,连廊天桥下方,车身略超过安珏的一瞬,他踩下刹车,按掉安全带,上半身歪向副驾,拉开了门。
他人高手长,一拉就把她带进了车。
安珏踉跄地跌进副驾。
座椅改装成了零重力,真皮很柔软,包裹性极佳,所以并不会疼。袭野也压根没用力。
用力就不会是这样了。
但这样的力量悬殊和不受控的感觉,都太危险了。
她不愿多说,转身又要出去。
“雨下那么大,你在倔什么! ”袭野重重地摔上了车门。这声巨响似乎令他清醒一些,他将车内的暖气开得更高,语气也压了下来,“忘了自己什么身体吗?”
安珏的心尖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麻得有些痒。
这才安静下来,不动弹了。
回过味来,刚才确实冲动了。
她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再生气,也不会让对方看出来。
怎么对着他,就使起性子了呢?
可是对着别人,无非是平常,日常,寻常。
唯有在他面前,她总是反常,失常。也是无常。
安珏中断胡思乱想,正要说点什么,袭野接过她手里的调音工具箱,放下座椅靠背,再次起身探向了后排。
今天他恢复了日常装扮,混纺西装上暗纹流光溢彩。平驳领的夹角微微贲起,露出内里的白衬衫。
配套的领带夹镶嵌着火油钻,黑暗中明灭不定,如荧蓝色幽灵。
他这一下动作,身体倾斜的幅度太大。刚才他大约是运动过,贴身衣料薄有汗意,上半身因充血而膨胀,纤毫毕现。
外头雨那样大,眼前却像是落了团火,烧个没边。
她转回了脸,正面向前。
脑子更乱了。
袭野没注意到这些,他把工具箱放到后座,也从后座拿过来一条毛巾,拆掉包装袋,很自然地就开始擦安珏被雨水打湿的长发。
她很少保养,发质不算太好,但胜在茂密柔软,垂在掌心如一抔细密的流沙,握不住。
两个人都愣了愣。
安珏顺势避开,低声道谢。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僵在那里,慢慢聚拢成拳。
隔音玻璃将车内隔绝成另一方小小天地,中控系统没有播放音乐。因此两人的呼吸声异常明显,谁都在凝神控制着频率,一旦乱了,另外一人就会立马知悉,占得先机。
他们都控制得很好,却忘了还有心跳。
于是心跳代替呼吸,成了沙漏,在为彼此情绪的决堤倒计着时间。
袭野喉结微动:“你……”
安珏忽然转过了脸,看向窗外。
她原本是要来和他解释的,现在却不得不冷静地盘问起他来:“你怎么在这里?”
蓬勃萌发的念头被戛然掐断,他皱眉,单手扯松领口:“怎么,这地方只你能来,我不能?”
还是那个纯正的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在跟踪你,监视你,对吗?”
安珏藏在毛衣里的手指蜷起。
诚然,她确实有这个怀疑。
一个月前的平安夜,她把那辆跟到潭州的科尼塞克当成幻觉;
再到小年夜,把调音之事看作巧合。
已经是自欺欺人,着实勉强。
一生二而二生三,目之所及,他无处不在。
袭野往后一靠,是完全松弛的姿态。身体从主驾座椅略滑下去了些,金属皮带扣随呼吸起伏,平坦的腰腹跟着陷下去,漂亮得没有一丝赘余。
“放心,我没有那么闲。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告诉你也无妨,我其实是来……”他忽然一停,声音放得更低,“相亲的,和你一样。”
安珏怔住。
根本不必她解释什么,他一眼就能猜出。
他又怎会乖乖地被她盘问?答得就是一个反客为主。
他多精明,不过是在较劲。
安珏逐渐镇定下来,重新回溯袭野今天的状态。
没有开惹眼的跑车,穿商务正装,丝质领带打得齐整,稳妥低调,很符合盛家在外的一贯宗旨。
如若相亲,大可不必这样死板正式。
而且石桥客对面就是玺湾,安珏听倪稚京说过,十三层会所是私人会员制,隐秘清静,还能坐看万顷波涛碧蓝海域。
该会所只能预订,一个餐桌的隐藏起价就要数千,提前几个月都不一定订得到。
繁华如嘉海,都没有这么适合坐下来谈正事的地方。
袭野出现在这里,无外乎也是为了谈商务。
唯一有点违和的,是他身边没有任何助理和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