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阵完毕，他已完全忘记了此阵。

视线从只有老者手掌心粗糙的茧和黄褐色的污渍的纹路的全部的天地移开，他木然地回头望去，在那被称之为更广阔的天地里。水长山高，无限远大。他和顾反一路走来的足迹在细浪中至于湮灭。

“仙子在看什么呢？”盲眼的老者将摊开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的胸前。

“你比我更像是神仙，”胡卞惊讶于老者的机敏，笑着说道，“我要走了，如果此阵真的存在过，真的有意义，那功劳一定在你而不是在我。”

“仙子过谦，此阵定会流芳百世。”老者微笑的嘴唇好似堪破的眼珠。

“果真此阵有幸，就再最后劳烦你替它起个这尘世中与其相称的名字吧。再见了。”胡卞登上顾反早已招来的白鹤，乘之与顾反俱东，消失在茫茫若幻的天山夜雾之中。老者善卜卦，早知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命阵法为视，并秘法及二仙子故事于海壁刻，遂隐。后人附会，河出图，洛出书，以为神异，更名为真情阵，献于大人。当时总统六邦的圣君远葭憎恨仙术，却嘉奖了来者，她藉此改易年号，颁布新令，远播善政，最初境内劳之不怨，三十年后民殷国富天下无讼，而此阵却就此沉沦。直到一百八十三年后幽禁冷宫的妃子梅青使用了它并成为了言行举止令人信服的皇后，此阵才重现于世。后面有写了一些人名，苍朝的尾宪与容安，椿朝的蒯陶与蒯惜，旬朝的毕易与鲍支，他们或是夫妻或是兄弟或是友人，都因为真情阵而修复了已经渐渐疏离的关系。

读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贾嗣久久地注视着最后的文字，把文字都看成了墨写的图像，把图像都看成了唯一的视野。他的皮肤娇嫩，经不起风吹，一吹就会显现出他儿时溃烂冻红的疮痕，伴随着一种抓挠的瘙痒。他刚刚为寒风所吹，面上显现出青红的裂纹，然而他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脸上腾蒸，他往后翻找，看到了《溟涬集》里所要求的配方，他不读闲书，虽然长大，心里却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得真了。他手里捻着张礼仁发丝，心里一种诡诞的想法像第一次看到背叛和死亡时的恐惧一样只会在命运的不断加码中膨胀，他假意漫不经心地看着，心里也同样漫不经心地点评盘算。

其余的东西皆易得，唯有那霞海之水要费些功夫。贾嗣想到今天不过才十一月初九，那漠然伪装下林火般毁灭性的热情登时像是被毫无预兆的倾盆大雨浇得灰死。他红着的脸冷了下来，连带冷静下来的是他的头脑。霞海之水...霞海之水！这名字在贾嗣脑中愤怒地滚过两遍，他心中的叫声不亚于小孩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声嘶力竭的哭闹。然而在他还没有从撒泼转向深深地无力的时候雷击的感觉就遍布他的全身。那是段在地上的一截子信任的绳索终于找到了它所被扯断的前因的劈盖的悚然。

霞海之水。我曾经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