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入署宫方便,囚车卸了车轮摘了黑罩,禁言术也解了,由几人抬着,一路跟在王知之他们身后不远处。
姜黄跟狻猊玩耍的一切,都落在灰山境主眼里。
“畜牲便是畜牲,脑子不够用。到了王面前,你就没那么好过了。”境主指桑骂槐。
如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罢了,”王知之敛起面容,“走吧,别耽误正事。”
姜黄只觉得刚才还沉浸在追忆中的白衣少年,转眼又变回面沉如水的淬火山统帅。
看着王知之的挺拔背影,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闷。
狻猊察觉到饲兽童子情绪低落,又跳回到她旁边,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安慰声。
她揉了揉狻猊的鬃毛,低声道:“回去吧,我们先走啦。”
话是这么说,结果一人一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穿过重重宫门,终于来到王署议政厅正殿前。夜色已深,但殿内灯火通明,隐约还有风,捎带里面的争执声,送到王知之耳中。
如安跟传事官交涉过,神色复杂地看向王知之:“殿下,王正在议事,恐怕,恐怕没那么快能见您。”
姜黄撇撇嘴,议事,议的什么事,恐怕就是如何名正言顺消灭自己这手握兵权的兄弟吧?她第一次觉得做个孤儿也挺好,少些绞尽脑汁要自己命的兄弟姐妹,能睡安稳些。
王知之神色不变:“无妨,我就在阶下等他。”
话音刚落,殿门大开,两队禁卫鱼贯而出,分立两侧。一名内侍高声宣道:“王有旨,宣王知之觐见!”
不说军衔,没有封号,单单三个字,王知之。若不是要点名清楚是谁,估计连“王”这个姓,也要剥夺了去。
王知之整了整衣衫,正要迈步,灰山境主却在囚车里阴恻恻地又笑了:“王知之,你以为带我来就能证明什么?王不会信你的。”
姜黄忍不住龙九上身,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境主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孽障,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王知之抬手,示意姜黄跟上:“走吧。”
狻猊原本一路绕着宫檐,悄悄跟了过来,却被王知之那一抬手制止。它不满地低吼一声,爪子在檐上刨了刨,最终还是没有硬闯,只是蹲坐在殿外檐角,眼睛紧紧盯着王知之他们的背影。
它虽不能言语,但暗下决心,这次,可不能再让小主人像当年那样狼狈离开了。
殿内,王高高坐在御座之上,两侧站满了文武大臣。
王知之刚踏入殿中,就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有审视,有敌意,也有多年未见复杂难明的情绪。
如果这些目光化刺,姜黄这种站在旁边的,也都能扎成只刺猬了,不知王知之如何做到还能稳如磐石的。
“见过王兄。”王知之一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他不称臣,这事就像冷水滴进滚油锅里,炸开了焦灼热烫的空气。
“放肆!”站在位首的老臣厉声呵斥,手指颤抖着,“王面前,竟敢不执君臣大礼,这是藐视天威,目无君上!”
姜黄不甚了解这位老臣的官职,只是看他带头发了声,其余大臣都开始嗡嗡作语——
“教化何在?礼法何在?淬火山莫非是化外之地,连最基本的君臣纲常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五殿下如今手握龙军,威震一方,自然是不把王署的规矩放在眼里了。无诏入署已是僭越,如今连礼数都废弛了。”
“他身边就没有人提醒提醒?”
“你看他上殿都带着个侍女,还不明白么?”
“我看是恃功而骄,忘了自己是谁!王念及手足之情,允他镇守一方,他倒好,竟敢如此无状!”
等这些臣子都声讨过一轮,御座上那位王才缓缓开口:“五弟,多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王知之长身而立:“弟奉王兄之命镇守淬火山,不敢懈怠。”
嗡嗡声又钻进姜黄耳朵里——
“他竟敢不跪着回话!”
“反了天了!”
姜黄旁边一位看起来较为持重的老臣,温和的劝诫,“龙官长或许是一时忘却,或许是淬火山军规使然。然入了王署,礼不可废,还请殿下先行大礼,再论其他。”
姜黄决定收回自己的看法,这老臣一点都不持重不温和,钝刀子割肉罢了,话里话外也是希望王知之能“悬崖勒马”,摆正位置。
她一路过来听如安的意思,御座上那位都十分亏欠王知之。若是当年王知之大上十岁,也能争一争那个位置坐的。
“我无封号,只是呆在淬火山生活,自然不必执君臣之礼。”王知之的声音清晰到议政厅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实际上淬火山并未明面上规划到王的统治辖区。
大臣们只知淬火山之外,各地肆战,王知之镇守那处,又是王的幼弟,大家理所当然的,就把淬火山划到了王的疆土里,既是王的治下疆域,王知之作为龙官长,自然是王署的龙官长。
几乎都忘了这一茬了。
嗡嗡声又起,姜黄真想捂住耳朵,烦得很,她要是王知之,她一辈子都不爱来王署,管它有多少好吃的点心。
王听了王知之的话,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殿内霎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五弟,”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你这是在跟本王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