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紧张了。
缆车晃了晃停下来,载着少年满腹心事的班次终于到站。
周琅伸出手,指腹在身旁人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祝青悠悠醒来,大概睡得很浅。
“到了吗?”
他适应了下从上方射来的灯光,眼睛努力睁开,丹凤眼圆圆又可爱,眼皮多了一层,快要变成杏眼。
周琅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笑起来:“嗯,到了,我们下车吧。”
山顶有安全的游览道路,但是他们这一趟不全为了观光而来。
一个是想践行诺言,一个要水中捞月。
周围还有许多之前上来没有下山的游客,周琅和祝青默契地避着人走,环山步道走到岔路口,就选一条人少的,再往里再选人少的,逐渐深入,直至夜深人静,只有风景。
六月的太平山花已经谢了大半,没什么粉红橙黄点缀,唯有绿叶红叶。
上坡的一段路后,眼前出现了几级台阶,不高,周琅跨几步在前,站在高处伸手给祝青,后者笑他“幼稚”,但还是递了手过去。到了这里,几乎再没有能踏出的平整的路,目之所及,唯有一条小石径还算清晰,沿着高及鞋帮的绿草走过去,就出现了一个三平米见宽的石台。
周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招呼祝青过去,祝青犹豫了下跟上前,站定后一抬头,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这个地方能看见全部的维港夜景。”
和周琅在攻略里看到的图片角度都不太一样,耸立的高楼不那么突兀了,那些远处的钢铁玩具仿佛被傀儡师调整过个头,呈现出差不多的齐平,亮起灯也差不多的辉煌。
这样看去,竟恍然有了一种众生平等的意味。
祝青神情困顿,呼了一口长气,卸了劲坐到地上,也不管干不干净,就着草一躺,不很走心地夸道:“好一双会发现的眼睛。”
周琅回头看他,心想,我会发现的,何止是风景。
他脱了衬衫外套,身上只余一件黑色的背心,俯身拽起祝青的一边胳膊。
“干嘛?”
“给你垫着,硌人。”
“真操心。”
祝青老气横秋地叹气,但还是起了半身,等他细致地铺好,又重新窝了回去。
“累了吗?”
“有点儿。”
“那你歇一会儿吧。”
“你不累吗?”
“不累。”
大一岁半就是不一样,老一天也是老啊,不服不行。
祝青迷瞪了双眸看向头顶的夜空,还在强打精神。
香港这座城市近百年来的发展一直走在世界前沿,工业和科技迅速崛起,自他记事起,大概就没见过璀璨耀眼的星空了。
要看星星的人,不应该来香港,就好比喜欢冬天的人,不适合生活在亚热带。
香港是能赚到很多钱,所以就得牺牲些平凡的幸运。
祝青发着呆,不由得想起深圳那间房屋。他上上次回家,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就把房子挂给了中介,前阵子回去,一次性和租客签订了两年的合同。
一对小夫妻,刚结婚不久来深圳发展,男的在银行做客户经理,女生负责家里事务,找了份在便利店收银的工作,兼带考研二战。
很疲累又很充实的生活,与万千在外打拼的人群并无异处。
可祝青看着那对情侣,调动全身力气也只能翘起半个嘴角——他笑不出来。
望着这些人,或者对着镜中的的自己,祝青有时候会想:人活着是存在某种价值的吗?还是就只是为了受苦受难,然后贡献给地球一堆二氧化碳,最后随一缕风飘散于无形,就连那一坛子的灰不久之后也要被逐个清除。
其实早一步或晚一步变成灰,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脑子放空,想些有的没的的事,直到有一会儿了,才意识到耳边有音乐声。
因为太过熟悉,没能一下子辨认出来。
周琅坐在他前面,肩背宽阔,乌黑的发端对称地翘起。
他在放歌,放王菲的《暗涌》,live版本,是祝青唱过的版本。
祝青敛了神,闻到顺着风飘来的香气,檀木香已经散去,后调是柠檬和无花果。
他后知后觉,今天的周琅很不一样,从头到脚,虽然还穿着平时的衣服,但就是不一样。
眉峰的弧度似乎更锋利了,朦胧的光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勃发的纯净少年气。
眉心陡然一跳,祝青这才怀疑起来:
他今天怎么会去禁色呢?
这个问题其实他早该意识到了,可是他得知周琅在禁色的同时也得知了对方被人为难,甚至已经被带去了包厢。祝青那时急得忘了顾及这一茬。
他紧接着明白了,今晚周琅的出现,原来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