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你便是吾的内门弟子。”
声音从高处传来,冷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
陆清崖欣喜抬头,却只看到师尊转身离去的背影。
银发如瀑,没有一丝停留。
镜面泛起涟漪,画面流转到练武场。
几个外门弟子将瘦小的少年围在中间,其中一人猛地推搡他的肩膀。
“就凭你也配当首徒?仙尊怕是收你当杂役吧?”
哄笑声中,少年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石柱。
他下意识望向高处的观云台。
那里空无一人。
师尊今日又未出席晨课。
随即他落寞地垂下头。
即便出席了,也不会理会他的。
镜中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陆清崖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他不愿回忆的部分。
那个决定性的转折点。
黑雾弥漫的峡谷里,伤痕累累的青年握着一柄长剑。
对面站着银发飘扬的祝平安,霜降剑直指他咽喉。
“清崖,回头是岸。”
“回头?”
记忆中的自己笑得凄厉,“师尊何时给过弟子回头路……”
剑光闪过时,他看到师尊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那是上一世祝平安唯一一次对他流露那般情绪。
陆清崖猛地合上唤心镜,洞穴重归寂静。
东海印的束缚开始松动,期满在即。
他该以何种面目重回师尊面前?
“再等等我,师尊……再等一等……”
东海的风暴在结界外咆哮,仿佛在回应他一个人孤独的誓言。
东海的三百年,漫长如永夜。
陆清崖站在礁石上,黑袍被海风掀起,颈侧的魔纹在晨曦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今日便是东海印解封的最后一日,三百年期满,结界将散。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缕银发。
三百年来,每当魔气侵蚀神志,他便握紧它,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人的温度。
“师尊会来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了百年。
最初他日日望着海平线,期待那道熟悉的剑光,哪怕只是隔着结界远远望上一眼,他也能心满意足。
后来岁月消磨了期待,只剩下不敢言说的落寞,他开始劝慰自己,左右不过三百年。
可有时候他也会想,或许祝平安早已忘了他。
大概三百年对玄微仙尊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不值得记挂。
又或许,他根本不愿再见一个沾染魔气的徒弟。
陆清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摩挲着唤心镜。
镜中浮现的,仍是三百年前祝平安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平静,深邃,却让他读不懂。
若师尊来了,他还说什么呢?
若师尊没来,他又该去哪里了?
东海的风呼啸而过,卷起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像是嘲笑着他的痴念。
他缓缓闭上眼。
上一世他被抛弃、被忽视,最终堕入魔道,与祝平安刀剑相向。
这一世他被偏爱、被珍视,却仍逃不过魔气缠身的宿命。
命运就是这样造化弄人,偏让他世世不能得偿所愿。
陆清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魔纹的手,又对上水面倒影中爬了半张纹路的脸,垂落的双手慢慢攥紧。
这副模样,怕是只会引得师尊厌恶吧?
一个入了魔的弟子,终究还是拿不出手。
他给师尊丢脸了。
陆清崖沉默半晌。
数百年的独处不止让他学会了压抑情绪,更多是学会了接受自己的情绪。
嫉妒也好,悲伤也罢。
他统统照单全收。
毕竟世界上除了师尊以外,最在意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了。
若师尊不来,他便自己回去。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确认师尊一切安好,便足够了。
就在此时,海平线上,一道剑光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