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斜阳透过窗缝,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谢怜端坐案前,笔尖悬停,笔墨将落未落。
“哥哥看我新学的字。”花城忽然推来一张宣纸,语气里带着几分渴盼的期待。
谢怜放下笔,垂眸只见纸上墨迹纵横,笔画歪斜得近乎张牙舞爪,偏生每个字都写得极大,倒也算能识得其意。
他抿了抿唇,睫毛轻颤着压下笑意:“三郎这字......”
“如何?”
花城撑着桌案倾身过来,期待听到点夸赞。
“很有......气魄。”
谢怜指尖抚过某个缺了半边的字,温声道:“只是握笔需得放松些,三郎进步很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花城挑眉,身侧银链随着他抱臂的动作轻晃。
“写字需凝神静志。”
谢怜指尖轻点宣纸上的一处飞白,“你的心思并未全然放在这上面。”
他顿了顿,终是问出心中疑惑,“三郎在镜中所见的……究竟是什么?”
空气倏然凝滞。
花城眸色微沉,语气淡了几分:“哥哥明知我不愿再提。”
见谢怜眸光微黯,他叹了口气,还是开口,“左不过是些不堪的旧事。但这镜子邪性得很。”
花城屈指敲了敲案台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陈述道:“绝非君吾所说的困于执念那么简单。我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可为了快些出来,并未当回事,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言让谢怜愈发担心,撇了眼一旁包裹严实的铜镜,想到那二人都困入其中,不由脊背发凉。
花城却已站直起身,轻轻握住谢怜的手,勾唇笑道:”时辰不早了。哥哥若再想这些,我便要亲自喂你吃饭了。”
听他这语气,可不像是在开玩笑,谢怜双颊微微发烫,“行了,我可不要,这样未免太矫揉了些...”
“哈哈,那走吧。”
花城拉着谢怜离开书房,只留那铜镜孤零零躺在桌上,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鬼市的喧嚣之中。
———————————————
铜镜内,梅念卿站在一片混沌里,被困多时使他不得其解,耳畔时常传来的讥讽鬼嚎,让其心中猜测万千。
而场景从乌庸驱赶宫人,直至带上面具后的崩溃悲戚,一闪即过,历历在目。
他恍惚间又看见桥断时乌庸太子眼中破碎的光——那种信仰崩塌的绝望,以及不甘。
本该是整个乌庸国最后的希望,却在通天桥断裂的刹那彻底破灭。
命运何曾公平?
众生皆刍狗。善恶尽在一念之间,这一念,曾怨天恩不相容,桥断心灭。
场景更迭,终是到了那夜,梅洹被乌庸从殿内狠狠甩出,踉跄着摔在殿外,他抹尽眼眶泪水,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
梅念卿整颗心瞬间沉入谷底,如坠冰窟。看着当初那个拼死逃离的自己,愈发感觉悲哀自惭。
曾经只觉得面具下的面容狰狞可怖,可如今它们诡异地蠕动着,依旧喋喋呢喃,“走了...他终于走了...你真狠心,对他也能下得去手。”
“殿下,你早就该放他离开的,不然他迟早也会死在你手上。”
“你清醒点,若不是我们适才阻止你,是不是也要像杀我们一样,把梅洹也一起杀了!”
乌庸手里攥紧那柄剑刃,发狠地往脸上划去,鲜血顿时如注般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绽开刺目的红。黏稠的血浆浸透了他的手掌,在指缝间拉出猩红的细丝。
“闭嘴,你们给我闭嘴。”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里混着血沫的呛咳。
“你们死有余辜——现在这样日日夜夜诅咒我还不够吗?!”
剑刃哐当砸在地上,他踉跄着抓住案几边缘,“不就是想看着我腐烂发臭...想让我永远陷在泥沼里...”
染血的手指无助地揪住胸前衣料,“休想...我偏要...不如你们的愿...”
乌庸蜷缩成一团,青筋暴起,整个人抽泣着,苍白的唇瓣不断开合:“我没有错...没有错...”
梅念卿看在眼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一声嘶哑的自语都像钝刀剜在他心口,疼得他几乎屏息。
曾经风光无限的乌庸太子,此刻破碎得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花。
耳畔突然炸开阴冷的絮语,那声音像毒蛇般钻进梅念卿的耳膜:“为何放梅洹离开?他可是你最虔诚的信徒啊...可他看到了你最丑陋的样子...他该死...”
黏腻的低语缠绕着将他束缚,“你该亲手拧断他的脖子...你在害怕...怕看见他眼里和那些人一样的失望...你舍不得...”
那些低语如墨滴入水,在他脑海中缓缓晕开。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没有扭曲的诅咒,最后只有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陈述:“你看,连最后的亲信都离开了。你终究...还是变成孤身一人了。”
声音像枯叶飘落在结冰的湖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紧绷感骤然消散,视野已从森严的乌庸宫殿切换至铜炉山的祭祀场地。
乌庸孤身立于铜炉山的祭坛边缘,身后是暗红涌动的火山口。
数百名武装叛军将他团团围住——这些昔日受火山灾害的难民,如今已成训练有素的军队。
“太子殿下!”
为首的叛军头领冷笑,“若不是你当初一意孤行,不让我们扩宽国土,我们何至于此?”
乌庸猛地挥袖,祭坛上的青铜器皿应声碎裂。“够了!”
他声音里带着咆哮的震颤,嗤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何须多言,这不过是你们王权更迭的借口罢了!”
他指向脚下隐隐发红的地面,碎石正在轻微跳动。
“看看这座山!它何时真正平息过?此刻你却还在想着皇权富贵!”
“笑话,这火山早就没喷发了,你还想愚弄我们到什么时候,若不是当初你执意如此,大伙怎会要走到这一步!”叛军头领站上前大声说道,那话语尖锐,听得梅念卿恨不得拿块板砖敲上去。
“简直愚不可及!”
乌庸眼中血丝密布,应是心神清明之际,并未提剑相向,提声警告道:“不识好歹,如若非要在这危急关头阻我,不肯速速离开的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天际金光骤裂,祥云骤现,金光破空而来。天神下凡,无不是为救凡人于水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