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安慰,甚至不需要理解。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做。
她也知道,什么是对的。
只是那个代价的重量,此刻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阻挡的方式,压向她灵魂的最深处。
A大队第三中队因成功处置“净化”组织劫持事件,挫败其大规模恐怖袭击图谋,荣立集体一等功。
授勋仪式庄严肃穆,军乐嘹亮。
凌木站在队列中,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利落的寸头,新换的笔挺常服,肩章上,那枚象征着少校军衔的金色星徽,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她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将军将金光闪闪的一等功勋章别在她的胸前。镜头在她脸上定格,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像两口封冻的深潭,映不出半点荣誉的光彩。
只有离得最近的陈默,捕捉到她接过勋章时,指尖那一瞬间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仪式结束后,喧嚣褪去。凌木回到基地,像往常一样作息、训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
她依然会笑,会跟萧知著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会耐心解答陈默的技术问题,会在齐桓多给她打一份菜时懒洋洋地说声“谢了菜刀”。只是那笑容,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那份玩世不恭的慵懒,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疏离。
她拆解保养武器的次数变得异常频繁。训练场上,她的枪法依旧精准得令人发指,格斗动作依旧凌厉迅猛。
但袁朗站在高处观察时,能看到她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会对着移动靶或者沙袋,长久地凝视,眼神放空,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物体,看到了别的东西。汗水浸透她的作训服,她却像感觉不到疲惫。
最明显的变化在夜晚。基地的夜晚并不安静,但凌木所在的中队宿舍区域,却总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沉寂。齐桓会注意到,后半夜凌木床铺的方向,会传来极其压抑的、如同困兽般辗转反侧的细微声响。
有时,她会悄无声息地起身,在营区空旷的训练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直到天色微熹,汗水湿透衣衫,累到几乎虚脱才回来。仿佛只有这种□□极限的疲惫,才能暂时压制住脑海中翻腾不休的画面——那男孩中弹时身体弓起的弧度,那喷涌而出的暗红,林静胸口炸开的血洞,以及那句轻飘飘的“够不够?”
陈默是唯一知道那场对话的人。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忧心忡忡的母鸡,总是默默地跟在凌木不远不近的地方。在她拆枪时递上枪油,在她深夜归来时递上一杯温水。
他不敢问,不敢提,他知道他们手上都沾了血,但是沾的血,不一样。
有一次,他看到凌木独自坐在靶场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枚训练用的空弹壳,指节用力到泛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忘在风沙中的石像。陈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默默地退开了。
袁朗和铁路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报告我看了,心理评估那一栏……” 铁路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结论写得很谨慎,但字里行间……不容乐观。‘创伤后应激障碍高度疑似,伴有强烈回避与情感麻木症状,愧疚感严重内化’。”
袁朗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昏暗的室内明灭。“她把自己锁死了。表面上滴水不漏,比谁都‘正常’。但夜里……齐桓说,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训练起来像不要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她在惩罚自己。用她自己的方式。”
铁路沉默良久,目光落在窗外训练场上那个独自加练体能、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狠戾劲儿的身影。
“不能再让她出任务了。” 铁路的声音斩钉截铁,“至少现在不能。那把刀……太锋利了,也绷得太紧了。再沾血,我怕……” 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明白。” 袁朗掐灭了烟蒂,“队里技术档案整理需要个牵头人,之前一直搁置的电子对抗战术优化方案也需要重启,还有新队员的基础心理评估……事情很多,需要个脑子清楚又镇得住场的人。”
铁路点点头,目光深邃:“这些工作,非她莫属。让她忙起来,用脑子,而不是……只用本能和伤痛去驱动身体。给她时间,袁朗。也给我们时间,找到那把锁的钥匙。”
“是。” 袁朗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推开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训练场上,凌木刚刚结束了一组高强度的障碍跑,正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汗水顺着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灰蓝色的天际线,阳光勾勒出她孤独的剪影。
她被困在了一片看不见的雷区中心,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亲手制造的废墟之上。而她的战友们,只能隔着这片雷区,沉默地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