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翻涌,时过境迁,众多青龙争斗不休,即使是那四条青龙联手也无从弹压。海底深处,暗红发黑的血水笼罩着众多伤痕累累的巨龙,循着血腥气来的动物贪婪地吞噬着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风浪渐尽,只有寥寥几条青龙勉强维持着族群的延续,龙族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直到这片海域剩下最后一条青龙,他终于被迫离开了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海域,化作人形,登上了陆地。
当地的渔民只当他是逃难的流民,宽和地接纳了他,很快他有了一方自己的小茅屋和自己的渔船。几年后,他和渔村里一名女子组建了家庭。他很珍惜现在这样平常的生活。很快这个家庭有了新生命降临,这是一个健康的婴儿,孩子百天摆了宴席,他高兴地将婴儿抱了出来给道贺的人看。一切都很顺利,但到宴会将尽,刚被哄睡着的婴儿全身突然出现暗青色的龙鳞。所有人都惊惧万分,一片混乱中,有人道出当年青龙之祸。婴儿在睡梦间安静地咂摸着嘴,嘴里的细嫩的獠牙隐隐约约。他万念俱灰,等待着村民的判决——村民决定把孩子的母亲烧死。
他悄悄留下一把残灰,偷偷撒进了大海。他独自抚养怪物婴儿长大,等到婴儿成年,他去了海边,再也没回到渔村里。
那个怪物婴儿长大了,他有着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外形,小时候的鳞片和獠牙再也没出现在人前过。他在自己的父亲前往海边之后不久也离开了这个小渔村,一路往北,流浪让他谨小慎微,丝毫不敢让人发现他和他们有所不同。他游走在不同的地方,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他尝试过去海边等待自己的父亲或者自己可能的族人,但没有任何发现,他只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他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泄露自己的异常。好在那时正兵荒马乱,没人注意这样一个木讷寡言的年轻人,他整日灰头土脸,似乎和寻常人差不多。但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母亲被烧死时那绝望的眼神。
直到他遇上了一个道士。道士一眼看出他与众不同之处,他极力否认,但道士有道士的方法,他最后只能承认。但也正是这个道士给了他梦寐以求的光明正大活着的机会,虽然他为了给那个叫皇帝的人类效力三年不曾出宫墙一步,但他终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自己的与众不同投头一次给他带来了甜头,权力的美妙令他沉醉。但那确实是个气数已尽的王朝,三年过去,早已遍布各地的叛军终于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金碧辉煌的宫墙在持续了十天的火海里化为灰烬,昏聩的皇帝在第三天时被凌迟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死在了他生活了数十年的宫门口。他冷眼旁观,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回到了他出生的小渔村,此时已经没人再认识他,他得已在此暂居。安宁琐碎的生活让他无所适从。不过很快那个道士又找到了他,新的皇帝已经即位,新的权力游戏又开始了,权力的味道唤醒了他沉睡的欲望,他又回到了权力的中心——他在历史的长河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但从不存在于任何的史书中。
“……你们看,人类就是这样,从不会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明明我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为什么非要违逆我呢?”
白荇平猛地甩了甩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一阵心悸袭来,背后的冷汗快要浸透衬衣。这个声音他认不出来,但这段影像里的那个人他短时间里可不会忘记——龙乾不在地狱道里待着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秦甄,你也是,永远也不会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或者说,你更愿意我叫你秦肃?也罢,这些都是些虚名而已,就像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好,是吧?”
白荇平踉跄了一下,从失重感中恢复了过来,抬头看向高台上那道人形。那道人形仍然直挺挺地悬在空中,挺拔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空洞的眼眶里正流出漆黑的液体,裸露在长袍外的皮肤也皲裂着往下脱落,整个人已然正在分崩离析。
“……我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就像你是谁……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白荇平敏锐地转过头,秦甄正站在高台边缘,手里提着镇命,因为背对着他白荇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浮。
“就算没有你,我也会继续存在;不管我死过多少次……我都会继续在这里。”秦甄抬头看向仍然悬浮在空中的人形,声音听起来坚定了一些:“而你,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
白荇平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下意识往后退开,甚至没反应过来要提醒秦甄——随着秦甄话音落下,那道人形轰隆一下炸开了,漆黑的液体哗啦啦粘了一地,他甚至没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头脸。
然而预想中粘腻的触感并没有到来。白荇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被谁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他才迟钝地睁开眼,正对上秦甄低垂的眼睫。秦甄的脸色仍然平淡而温和,垂落的眼睑盖住眼珠,白荇平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也看不懂他的情绪。
“或许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白荇平的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