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仪摇头,“没有。”
韦无咎笑笑,“那更好。”
韦无咎也明白,相比外伤,想必第一次动刀杀人,心理上造成的创伤,更需要疗愈。
虽然她只是刺伤了贼首,即便对方是恶贯满盈的杀人凶手,她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和立场,可当手上不见血腥的女郎手上第一次沾了血,此事的冲击是极大的。
思及此,他单手将褚青仪拦腰往上一托,顷刻间放上了马背。
褚青仪登时心惊肉跳,连忙抓紧马缰,垂眸瞧去,便看到男人意气风发的眼眸,微扬的下巴,凌厉的下颔线,和性感喉结。
韦无咎仰头笑问她:“回神了?”
这场伏击,情况较前世乐观许多,侍从和护卫们死者甚少,或轻或重,大多只受了伤,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早被韦无咎带来的兵士领着往附近安远驿的方向去了,几个老仆们也急不可耐地关心着他们的主子韦颂身体,照顾左右,不敢怠慢,竟无一人看顾在马车周旁。
褚青仪悄然挪开眼,轻应,“嗯。”
韦无咎利落地翻身上马,与她并行,“那走吧。”
*
褚青仪随韦无咎往安远驿的方向去,在他的引领下,褚青仪发现沿乌鞘岭的山脊有烽燧分布,似乎是汉长城旧址的一段,烽火台遗迹犹存,只是年久失修,几近废弃。
安远驿是入凉州城前休整补给的必经之地,褚青仪随韦颂巡河西的第一站便入住此驿,如今韦颂着急回京述职,本是不打算在此停留的。再入驿站,褚青仪才发觉驿道周围一直有巡兵巡逻,看来附近是有驻军营地所在的。
韦无咎早早叫了附近军营里的军医们过来候命,褚青仪甫一踏入驿站大门,便见前院两侧空地上被韦无咎征用,搭了简易毡棚,韦家一众受伤的仆从护卫或坐或躺,两个军医忙活其间,挨个挨个诊询包扎。
是多心细如发的男人,才会考虑到这一地步,这样一个手握兵器、位高权重之河西节度使,对底层平民从未仰视,一视同仁。难怪近些年,他愈发成了整个河西民心之所向。
褚青仪发觉此人将所有的温柔细腻掩藏在他的玩世不恭之下。
褚青仪会向下共情,是因为她的成长轨迹,和出生便已跻身官宦子女的阿弟阿妹全然不同——她随父母度过了从无到有的整个寒门时光,她曾也是市井人堆里长大的,要为一天生计和一口饭食发愁的,一个普通平头百姓。
可韦无咎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肥马轻裘,作为累世公卿的门阀士族子弟,他如何淬炼出的这样一颗“见众生”的悲悯之心?
褚青仪竟想一探究竟。
相比寒气砭骨的雪岭,驿站暖和许多,堂外日薄风轻,落日熔金,折腾到现在,太阳快下山了。韦无咎走在前头,长长的影子斜映地面。
有人说,一个人的影子是他本人最幽微的灵魂。
褚青仪垂眼滞步,她再往前一步,大胆往迈一步,悄悄踩上他的影子,是否就能踏足他的领地,触及他的本我与灵魂?
女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几分失神地想。
“娘子!”服侍韦颂多年的老仆欣喜喊道,“太好了,娘子!终于找着您了!”
现实叫褚青仪回神,她敛眸静默半晌,看着那条影子逐渐与廊柱落下的阴影混为一体,稍纵即逝,看来她错失往前迈进那一步的机会了。
她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定位,出声问:“夫君如何了?”
老仆边作礼边答:“还昏迷着呢,不过军医刚刚看过了,说没有大碍。”
褚青仪淡淡“嗯”了声,“那就好。”
老仆见状迅速表明来意,引她去驿站里韦颂宿下的客房。
“军医道等郎君醒来,若犯咳疾,照旧用药便好。可……可是,哎哟!老奴该死!老奴找不到郎君的药囊了!许是将郎君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不慎遗落了。我问过所有的仆子婢女,无人记得落在了何处……这会子要天黑了,夜深岭寒,前不久又遭遇刺杀那等事,没人愿意折返回去找……我记得那药囊由娘子日常看管着,注意郎君用药情况,好添药补药……”
“我知道了。”褚青仪顿了稍倾,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去寻一寻,实在找不到,我记得药方。”
她记得前一世……韦颂换上了那个苏合香的新香囊,药囊压根没佩戴在侧,还是找哪个仆从要的。
可既然都没人记得这事,或许这东西那个仆从在遇伏间丢了,如今乱糟糟的,能去哪里找。
老仆如蒙大赦,满面感激,几欲老泪纵横,“哎哎哎,老奴便是这个意思!多亏娘子了,郎君的病真是一点儿都少不娘子呢!”
“我先写给你罢,你去找军医问问,看能不能配。”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韦颂用的几味珍稀药材,并不常有。熬成药丸,也需要时间,彻夜不休,最快也需到明日了。
话音刚落,褚青仪很快又想到此处是行商们入凉州前的集中落脚之地,补充道:“如若有缺的,你找寄宿此驿的行商或商队问问,他们中是否有药商,又是否有缺的那几味药材卖,多少钱尽管买来就是。”
韦无咎倚在廊柱旁,身影缄默地匿在暗处,心不在焉地把玩挂在蹀躞带上的崭新匕首。方才身后的脚步倏停,他驻足在廊下,耐心等她过来,却听到此番对话。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褚青仪,是韦颂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