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一个问题。他暂时不想回自己住的地方,就在长廊的栏杆边找了个地方靠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玉石原料,耐心地雕琢起来。
……
江南行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徒弟跟被关在门外的小狗似的,乖乖巧巧地倚栏坐着,见他忽而出现,明亮的黑眼睛里有些意外的惊慌,下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忍心把这种傻孩子骗来的。江南行伸手在赵璟眼前晃了晃:“大晚上的撞鬼了?魂兮归来!”
“师尊,我没丢魂呢。”赵璟哭笑不得,按下他的手。见到江南行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有块地方忽而安定下来,连带着对这两天遭遇的惊疑都瞬间抛却。
江南行嗯了一声:“有事找我,怎么不直接说?我再怎样也不会把你关在门外吧。”
赵璟诚实道:“没事。”就是刚刚雕了个小东西,才有了找你的理由。
江南行怎样都有话说:“没事你在外面吹什么风,让我看看,冻成冰棍了没有?”
一双温热细腻的手覆上额头,赵璟眨了眨眼,慢半拍地想到——师尊是很久没有握剑了吗?
江南行被冰了一下,面色当即一沉,“你在外面待这么久要做什么”的质问正要脱口而出,便被赵璟专注的眼神打断了。
微凉的月光下,他的双眼如明镜一般清亮,带着温和的喜悦,小心翼翼又礼貌地询问道:“我今日下山,得知百姓会在这一天阖家团圆。师尊和我在宗门都没有亲眷,那我可以陪你过吗?”
江南行不觉一怔,当即应下:“好。”
见他神色并无异样,赵璟又有些怀疑那写着祭文的花灯并不是出自他手,便试探道:“师尊,你知道今日山下都在放花灯吗?”
江南行坦然地承认了:“我也去放了一盏。”
“一盏?”赵璟有些惊讶,还真是啊?
“是啊,我祝你初心不改、善始善终呢。”江南行拉着他的手腕,穿过禁制,“现在请小璟实话实说,你看到了两盏中的哪一盏?”
赵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惊讶语气露馅了,没什么底气地道:“我可以不说吗?”
不过,虽然师尊表现得和往日一样,但若那花灯真是他写的,他的心情……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吧。
“可以,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江南行拉着他在青纱飘荡的水榭里坐下,忽而觉得有点亏,放开少年的腕子,“你都不给我祈愿!”
赵璟一进来就迅速打量了一周,发现这里的布置竟真同梦中别无二致。他正在思考时,蓦然听得这一句,回过神来,认真道:“我有。”
江南行不信:“你若是有,早就说了。”
“真的。”赵璟严肃道,“师尊,你伸手试试。”
江南行疑惑地依言伸出手,赵璟抬手覆在他手上,一朵小巧的莲花缓缓在掌心中旋转绽开。
花瓣是剔透的玉雕,一时明光更盛,如烛火经久不息地摇摆,于方寸莲台之间。
“它只要放在手上,就会永远盛开。”赵璟对自己刚刚在外面捣鼓出的作品十分满意,介绍道,“我真的同它许愿说过,希望你一切都好。”
永远这种话未免太长,但此时此刻又转瞬即逝。
都说花灯漂得越远、亮得越久,祝福就越能长长久久,现在它会在掌心这片最小的湖泊上永远停泊了。
终于送出去了,赵璟心里正泛起一阵阵高兴,却意外地看见江南行敛去了轻盈的笑意,眉头轻蹙,动容之色一闪而过:“谢谢。”
就像一抹明亮透明的剪影,忽而揭开了纤薄的纸衣,流露出落寞情思,格外生动的同时,也格外叫人心生不忍。
飘忽不定的风看得见,也摸得着了,但他反而不乐见此。
赵璟抬手抱住他:“不用为这种小事谢我。”
他想了想,小声地为自己的反常行为作解释:“我怕别人都不敢抱你。”
“……”
赵璟刚想转头看看,脑后就被按住了,教他把下巴颏搁在了江南行肩上。
他有些不安:“师尊?”
“没事。”江南行顺着他的脊背,温暖的灵气水流一般潺潺流遍全身,“你的祈愿比我的好。今日你说的,我都记着呢。”
赵璟放下心来,乖觉地接受了这个更舒服的姿势,只觉得隐隐有股清新的香气直往鼻端钻,叫头脑有些恍惚,仿佛在牵引着灵识不断下坠,沉沦。
人往往在喜爱一事上不知满足:喜鲥鱼鲜美,又怨鱼肉有刺;喜花朵娇妍,又恨海棠无香。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地板上,将影子缓缓拉长。
但他喜欢月的透明澄澈,却不是不爱它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