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滑过马术服外套的口袋(那件外套被她随意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扶手上),触碰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带着棱角的硬物时,她的心湖深处,悄然泛起了一圈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涟漪。
那颗包裹在银色锡纸里的薄荷糖。
梁信堂在马场边缘,隔着橡树的斑驳光影递来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薄荷糖,有助于平复剧烈运动后的心率,也能提神。”
那份沉静的、不带任何施舍意味的关怀,那份精准洞察到她恐惧却又不着痕迹的守护……那份悸动,远比收到任何礼物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她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马术服外套。口袋的轮廓微微鼓起,里面藏着她的秘密心事。
艾米丽她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艾米丽的新裙子明天该配什么靴子,贝丝的小熊该叫什么名字,索菲亚的新书有多难啃……没有人注意到她瞬间的走神和脸颊上那抹被壁炉火光掩盖的微红。
不能告诉她们。至少现在还不能。
这份关于梁信堂的、刚刚萌芽的、带着薄荷糖清冽气息的悸动,太过私密,也太过……不真实。她甚至无法完全理清自己的心绪。
告诉热情如火的艾米丽?她不敢想象那会引发怎样的“地震”。告诉感性的贝丝?她怕被追问细节到无地自容。
告诉理性的索菲亚?她可能开始分析“梁信堂行为模式背后的心理学动机”。告诉优雅的伊莎贝拉?她或许会露出一个了然却让她更害羞的微笑……
这份甜蜜的负担,只能暂时由她自己小心翼翼地保管。
女孩们的嬉闹声渐渐低了下去,饱食和温暖带来了倦意。艾米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蓝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贝丝像只餍足的小猫,抱着她的新小熊蜷在沙发里,眼皮开始打架。索菲亚合上了书,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伊莎贝拉也优雅地掩口轻咳了一声。
“唔…好困…”艾米丽揉着眼睛,“明天还有可怕的拉丁文随堂测验呢……”
“是该休息了。”索菲亚表示赞同。
“晚安啦,姑娘们!明天又是被哈里斯顿教授支配的一天!”贝丝抱着小熊迷迷糊糊地站起来。
大家互道晚安,收拾起各自的零食包装和礼物,趿拉着软底拖鞋,像归巢的倦鸟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各自房间的走廊里。
休息厅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渐渐冷却的薰衣草香氛气息。
唐施毓最后起身,熄灭了那盏温暖的落地灯,只留下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将房间染上一层朦胧的暖橙色。
她拿起那套心爱的紫藤花茶杯和自己的东西,目光再次落在沙发扶手上那件深色的马术服外套上。
她走过去,拿起外套。指尖探入口袋,准确地捏住了那颗小小的、包裹在银色锡纸里的硬糖。
冰凉的锡纸触感,瞬间将她拉回马场橡树荫下的那一刻,拉回他沉静的目光和那低沉醇厚的嗓音。
她握着那颗糖,如同握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回到自己寂静的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壁炉的暖光隔绝在外。房间里只有窗外温德米尔湖方向透来的、城市边缘的微光。
她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银色的锡纸。一颗晶莹剔透的、浅绿色的薄荷糖安静地躺在掌心,散发着清凉提神的淡淡香气。
她将糖果放入口中。
瞬间,一股强烈而清新的凉意席卷了整个口腔,带着薄荷特有的凛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
那凉意直冲鼻腔和大脑,将白日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疲惫和紧张感冲刷得干干净净。紧接着,一股温和的回甘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冰凉与甘甜在口中交织、蔓延。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马场上他控马时的沉稳背影,他递糖时那修长而微凉的手指,他低沉的话语……那份属于梁信堂的、沉静如深湖、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细致温和的气息,仿佛也随着这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沁入了她的心脾。
窗外的温德米尔湖在夜色中沉默着,倒映着稀疏的灯火。口中的糖果渐渐融化,只余下满口清凉和一丝悠长的甘甜余韵。
唐施毓摊开手心,看着那枚被剥下的、在微光下泛着银光的锡纸,小心翼翼地将其抚平,然后夹进了书桌抽屉里那本记载着簪花小楷的《宋词小札》中。
她不知道这份悸动将通往何方,也不知道那堵“看不见的冰墙”是否真的能被融化。
但此刻,这颗小小的薄荷糖,连同马场上那份无声的守护,教室里那张思维逻辑构图的纸笺,剧院中并排而坐的默契,哈罗德里思想的碰撞……都如同这暗夜中的点点星火,在她少女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道名为“梁信堂”的、温暖而坚定的倒影。
这倒影无声,却足以让她在温德米尔这片古老而陌生的土地上,怀揣着一份甜蜜的秘密心事,安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