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敢看师姐,明明距离是他自己靠近缩小,但他不敢看,只敢盯着师姐的发梢,除了这个,他什么都不敢看。
林少离又低下头,处刑者的刀终于落下来了,他好似听到了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林少言固然已经冷静下来,然而她脑子里的白茫茫又变回去最初的一团乱麻,离不断,剪不了。
她咳嗽了一句,慢慢开口,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五师弟的回答一如刚才,“我知道,师姐。”
她又沉默了,她之前十六年哑口无言的次数都没有今晚多。
她说,“可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了。”
林少离斩钉截铁道:“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十年不见,我心中只有师姐一个人。”
她突然发现,这个角度看过去,五师弟跟四师弟很像。
所以,她这句话,是在问五师弟,还是想问四年不见的四师弟,少音的回答,也会跟五师弟的回答一样坚定吗?
她在想什么。
她猛地偏过头,但是刚刚的对话兀自在脑海中来回出现,面前跪着的五师弟也变成了跪着的四师弟。
四师弟因为生病,骨骼更为轻巧,五师弟肩背更加宽阔。
四师弟气质更为温和澄静,五师弟就要锋利得多,但在她面前,五师弟也很温顺。
四师弟更白一点,五师弟好像也很白。
四师弟长发及腰,五师弟的青丝也蔓延至腰部。
……
她在想什么。
她停住自己无谓的比较,但某种不可言说想法还是在她心底扎根,她不敢回头看五师弟。
而林少离低着头,双手双脚都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在她们旁边的烛火变得更加暧昧时,在另一间房,有人正在烛火下伏案。
蜡油往下滴落,如同人血一般从流动到凝结的怪状,清夜坐在桌边,用自带的纸笔书写着,他胸有成竹,下笔流畅,书写时没有丝毫停顿。
他确实有事要做,这可不是骗人的,不过他也乐意让截云大人误会,以为他是为了撮合她们,才撒了一个小谎言,欠他一个人情。
也不知道他得手没有,清夜在提笔空隙间,心里划过这个问题。
他知道是这位来边关之后,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跟这位打好关系,这位师承无名山静心道长,住在国师府,又被二殿下器重,实在是不得不讨好奉承。
只是他用了很多手段,都铩羽而归,要不是偶然遇见“师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这位是女人,他早就扫榻以待了。
清夜摇摇头,见烛火渐渐变暗,剪下一截丝线,继续写信。
不,就算他是女人,他也不能这样做,他从谢氏脱离,可不是为了继续做上层人用过就扔掉的酒具,或是其它什么。
他要展现出更大的,更重要的能力,让二殿下明白,自己是她即位之路,化龙之途不可或缺的帮手。
清夜放下毛笔,仔细检查信件中的词汇可有不妥当或错漏之处,肯定是没有的,但万一呢,他现在可容不下万一的差池。
他其实也没那么看好二殿下,二殿下作为嫡子,成年已久,却迟迟不被立为太子,大家都在怀疑陛下是否有“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位二殿下,不过是陛下立在外面的靶子,就等着为“真龙”扫平障碍。
要知道,这位二殿下从小到大遭遇的刺杀可是多如繁星。
所以在谢氏以及其他宗族中的私下聚会中,总有些不长心眼的,直接称呼二殿下为“假太子”,他当时听到,虽说觉得说话之人也是个蠢货,但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赞同之意。
当今陛下,破除女学的想法已经心照不宣,有多少体察圣意的大人,已经让家中女儿居于闺中,不再读书识字。
在这种情况下,二殿下离“假太子”似乎越来越近,近乎重合。
但在清夜看来,二殿下现在毕竟是皇族唯一血脉,具有批阅奏折,上朝参政的权力,尤其是与掌握兵权的古洲台氏交好,谢氏家主的嫡九小姐也在暗中支持,还有一些礼部的老人家,都支持二殿下的正统。
要不是九小姐支持,他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搭上二殿下的桥
清夜检查完毕,突然暗自苦笑一声。
他只是一个下人,身契都在主人家手里,能为二殿下所用,还可以脱离奴籍,拥有新身份,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他居然还敢在这里评价起这些天潢贵胄。
清夜想,这些想法,要是被知道了,哪怕他再有才智,哪怕他再巧舌如簧,哪怕他伺候得九小姐再如何喜悦,也只会被乱棍打死,拖入乱葬岗被野狗饱腹。
清夜封好信封,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对自己的嘲弄,他把信封放在明日要穿的衣衫旁,衣衫已经叠好,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住,一直在想着明日的安排,自己的打算,死去的廉正也在面前晃来晃去,用这种方式报复他。
在他的隔壁房间,林少威早已安枕而卧,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