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成说得平淡,听的人却已觉心酸。至少袁女士已经一副快要倒戈相向的样子。
为防助演嘉宾临时更换阵营,方可以连忙找个借口让她先去外头等。袁女士依依不舍地走了,离去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方可以人品的担忧。
“玉成哥,你觉得李伯伯对编剧事业是真心喜爱还是单单只当作一份工?”
“没必要扯这种高调。”没有女士在场,李玉成就点了支烟,“我很感激你今晚来开解我爸,他的确很久没那么高兴了,但说到底这只是一份工,不做编剧不会怎么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可以道,“李伯伯自己心里放不下,时间或许能让他表面上平静,但其实只是让伤口埋藏心底,不得到正确处理,只会继续破溃发烂,挖除腐肉,才可能真正痊愈。”
“你说得太深,我理科生,听不懂。”
李玉成不置可否,撇开头掸了掸烟灰。
“好,那说点你能听懂的。”方可以道,“你真以为不让他出去工作,李伯伯就能安度晚年?”
李玉成皱起眉。
“玉成哥你快要结婚了吧,婚房定在哪儿选好了吗?首付付多少?新房有没有婴儿房?喜酒打算摆几桌?女方要不要彩礼?”
“咳、你…咳咳……”
从爱与理想突然180度骨折成现实主义家庭剧的走向也太陡峭。李玉成一口气呛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咳得眼泪鼻涕齐流。
方可以给面子地闭了会儿麦。后续的一些质疑比如“区区P8高级打工人,加班赚的钱够不够治他下半辈子的职业病”之类的虾仁猪心,就不必呈上去了。
等李玉成缓过来点,她继续:
“对了,我妈说玉鸣今年高考成绩听说不错,进了夏科大的工程实验班对吧,这个学部是不是回头得出国进修两年?
“还有李奶奶的病,每个月都得打进口药是吧?
“哦还有,阿姨退休比较早,李伯伯原来的签约公司倒闭后,这几年的五险一金还有人交吗?再多我就先不提了,这么多事,你真觉得李伯伯能安心当个退休小老头?”
“……”
李玉成被噎住了,迷惑方可以怎么和传说里的差别这么大。本人是个花言巧语的文青病也就罢了,嘴巴还这么毒,专戳人肺管子是吧?
从小最不缺反骨的方可以不这么觉得,甚至还觉得自己已经是看在世交份上手下留情。
——她甚至都没直接质问对方:他这么做究竟是自我安慰的孝心外包,还是自以为是地替人做主?
方可以不怎么有诚意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法式军礼:
“抱歉,扯远了。说起来李伯伯已经在家里呆了七八年了吧,他真的快乐平静还至于现在变成空洞前期?您知道他在琢磨着去开滴滴补贴家用吗?”
“……?”李玉成脸黑了。
“空洞前期并不是不可逆的,但我们都知道,如果让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枯燥乏味且他不喜欢的事,那么就算本身没有空洞症家族史的患者,也会在短时间内风险因素暴涨。”
“……”
“我让我妈离开并不是怕她帮你说话,而是怕她为难。李伯伯是你的父亲,但他成为你父亲之前,首先是个单独具体的人。作为家人我们很多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支持就好,具体的决定还是交给当事人决定吧,你觉得呢?”
*
直到回京前,方可以都没有收到李雪亭的答复,无论接受或拒绝。
方可以有些遗憾,只能继续研究挥锄头的角度。这边学校有事,他等不下去,只得孤身一人上了飞机。
在家里瘫了几天,方可以思维没来得及转换过来;在候机厅里隐约觉得周围好像有人在冲自己窃窃私语,还以为自己多心……直到旁边两个女生推拉半天,抵不过好奇心凑过来:
“您好,请问是方可以方导吗?”
头一回遇到这事的方可以一愣。
本来只是觉得身形眼熟,他抬起脸就看得更清楚,另一个女生反复比对手机视频里人像和面前的青年,终于肯定是本人没错,当即从嗓子眼儿里钻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露出一种抽出SSR的兴奋:
“方可以!我好喜欢你的电影,可以签名吗?!”
方可以忍不住偷瞄了眼那手机屏,隐约想起这是她之前被靳茜安排做的某个访谈节目,她正一脸装腔大放厥词,后期还贴心给做了放大字幕:
“大伙儿不在R18里寻求背德的快感,反而要看道德的楷模,这是我没想到的。”
那会儿是方可以在隔空反怼一个裹脚布之神导演的责问,当时也就是话赶话,这会儿看着她耳朵都发红了。
要死,好装啊。
这边动静有点大,这一趟海城直飞夏京,海城经济发达,不少人都是5G冲浪选手,漫长的候机时间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呢。不知谁的声音大了点,结果就是周围两三片区都听说了这来个电影导演,好多人还真看过《秘密》,纷纷过来凑热闹。
方可以很快顾不上尴尬,仓促之间开始签名会和答记者问。
“方导,给个To签吧。”
“比心会吗?”
“方导,你看着好年轻啊,有女朋友吗?”
“方导你比电视上好看啊,怎么没亲自出演。”
“男朋友也行?你喜欢男的女的?”
“方导和郑书秋不是在谈吗?”
——“我俩是清清白白的牌友关系。”这忍不了,得解释,人家有男朋友的。
见方可以回应了,吃瓜群众更加热情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