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人来去匆匆,龙啸云感觉对方就像是大风划来划去。
医馆的门被最后关上的“哐当”声,如同敲在龙啸云的心口上。他持着银枪,保持着那个凶狠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尊被风沙侵蚀的石像,脑子里的问号多得能填满整个大漠。
“赔罪?作罢?这王老头……脑子也进水了?”
龙啸云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他狐疑地回头看向床上的李寻欢。
李寻欢依旧闭目躺着,呼吸微弱,仿佛刚才外面那场差点要了他俩小命的冲突,以及那位王员外莫名其妙的“赔罪”,都只是龙啸云自己累到极点产生的幻觉。
只有李寻欢指尖那几乎看不见的、铁锈般的暗红印记,像一根刺,扎在龙啸云的视线里,无声地提醒着他,刚才那瞬间绝非错觉。
李寻欢在昏迷中,或者说,在某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似乎……本能地做了什么?或者准备做什么?
“邪门!太邪门了!” 龙啸云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惊悚的念头甩出去。管他呢!反正麻烦暂时走了!当务之急,是床上这位祖宗!
他赶紧把银枪往墙边一靠,扑到床边,急切地对刚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惊魂未定的老郎中说:“老丈!快!快看看他!刚才被那些王八蛋一吓,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还有毒!还有他的眼睛!”
老郎中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惊魂未定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揭开李寻欢腹部染血的纱布。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果然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黄绿色的脓液缓缓渗出,散发着一股不祥的甜腥味。
老郎中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李寻欢的还要白,手指搭上李寻欢的手腕,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时间一点点过去,医馆里只剩下李寻欢微弱痛苦的呼吸声和老郎中越来越沉重的叹息声。
龙啸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像坠入了无底的冰窟窿。“老丈……怎么样?” 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老郎中收回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沉重和无奈。他重重叹了口气,对着龙啸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
“小老儿……尽力了。” 老郎中的声音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刀伤入腑,本就凶险万分。那毒……唉,刁钻阴狠,早已侵入心脉,盘踞不去。如今伤口反复崩裂,失血过多,五脏六腑皆被毒气侵蚀……油尽灯枯之相啊!”
轰隆!
老郎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炸雷劈在龙啸云头顶!
油尽灯枯?!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都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人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拼了命把他从黑衣人刀下抢回来,忍着痛把他从沙暴里拖出来,甚至为了他差点跟王家打手拼命,还搭上了自己最后的银子……结果,就换来一句“油尽灯枯”?!
“不!不可能!” 龙啸云猛地抓住老郎中的胳膊,力道之大,捏得老郎中痛呼出声,“老丈!你再想想办法!用最好的药!人参!灵芝!不管多贵!银子……银子我去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求你了!救救他!”
龙啸云实在不想这样一个年轻人死在自己面前,多年来的“日行一善”让龙啸云有了思维惯性,他不愿看见生命的流逝在,尤其是——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
老郎中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挣脱开,揉着生疼的胳膊,苦着脸道:“少侠!不是银子的事!
是命!
阎王爷要收的人,神仙也难留!
他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神仙难救!别说小老儿这破地方没那些仙药,就算有,也吊不住他这口气了!顶多……顶多就是拖时间,多受些苦罢了!”
“拖时间……多受些苦……” 龙啸云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李寻欢那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头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
难道自己救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多受几天苦,然后凄惨地死在这个破医馆里?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预言?
克星?
他现在只觉得,李寻欢要是真死在这儿,他龙啸云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龙啸云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老郎中看着龙啸云那副失魂落魄、濒临绝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他压低声音,凑近龙啸云,语速极快:“少侠!听小老儿一句劝!这人……这人他活不成了!趁着他现在还有口气,赶紧……赶紧把他抬走!抬得远远的!
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千万别让他死在我这店里!我这小本经营,可经不起死人晦气!更别说……他这身份,恐怕不简单,万一再招来什么煞星……”
老郎中的话如同最后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龙啸云心中那点残存的火星。
抬走?
让他自生自灭?
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某个荒无人烟的角落?
龙啸云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老郎中那写满“别连累我”的脸,再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李寻欢,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好……好……” 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
龙啸云不再看老郎中,默默走到墙边,拿起自己的银枪,然后回到床边,动作有些僵硬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李寻欢那轻飘飘、冰冷的身躯背了起来。
李寻欢很轻,轻得让龙啸云心头更加沉重。那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死亡的气息。
“对不住了……” 龙啸云低低地说了一句,不知是对李寻欢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背着李寻欢,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医馆门口。老郎中在后面如释重负,忙不迭地打开了门,仿佛在送走两个瘟神。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黄沙镇满是尘土的街道上。
龙啸云背着昏迷的李寻欢,漫无目的地走着。小镇的居民远远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龙啸云背上那个裹着染血纱布、气息奄奄的人,都如同避瘟疫般躲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就是那两个得罪王家的……”
“背上的那个快不行了吧?”
“晦气!真是晦气!”
“快走快走,离他们远点……”
那些目光和议论,像冰冷的针,刺在龙啸云背上。
龙啸云低着头,咬着牙,肩膀的伤口因为负重而阵阵剧痛,但这点痛,比起心头的茫然和沉重,根本不值一提。
去哪里?
能去哪里?
难道真找个乱葬岗把他放下?
龙啸云看着天边那轮血色的残阳,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他龙啸云,怎么就混到了这一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镇子边缘,一处荒废的土墙根下。
这里远离人烟,只有几丛枯黄的骆驼刺在风中瑟瑟发抖。
龙啸云再也支撑不住,小心地将李寻欢放下来,让他靠坐在土墙上。
李寻欢的头无力地垂着,脸色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纸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龙啸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堵得难受。他伸出手,想探探李寻欢的鼻息,指尖却颤抖得厉害。
“喂……李寻欢?醒醒?别睡啊……” 龙啸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你死了……那个预言……那个疯女人……” 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土墙的另一侧传来。
龙啸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抓起银枪,警惕地转身低喝:“谁?!”
土墙的阴影里,缓缓转出一个身影。
来人是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极其鲜艳的红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这灰黄死寂的边陲小镇边缘,红得刺眼,红得惊心动魄。
女子的肌肤胜雪,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灵动,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