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打、打电话……”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泪水糊满了视线也顾不上擦,双手仍抖得如同狂风中的秋叶:
“救人啊!快救人!”
围观路人早已颤抖着掏出了手机,迅速拨出了那个生死攸关的号码。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被拖进粘稠的沥青里。
每一秒,都漫长到令人窒息!
方默只能死死握住高筝冰冷的手指,仿佛要把自己微弱的生命力渡过去。
“坚持住……阿筝……坚持住……”
“……别丢下我……”
“……求你……”
终于——
刺耳的、象征着希望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凌厉地划破了城市沉闷的空气!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如同劈开惊涛的利剑,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蓝光芒,呼啸着冲开拥堵的车流,甚至顾不上信号灯,一个利落的急刹,精准地停在了事故核心!
车门“唰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身着墨绿色急救服、表情严峻的专业人员如同战场士兵般跳下车。
“让开!请让开!”
声音沉着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方默如同溺水者见到浮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好心人从高筝身边拉开。
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动作迅疾如电地进行初步检查、固定颈椎、小心抬上担架、快速输送氧气……一系列操作快得让她眼花缭乱,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精密与高效!
“她……她怎么样了?” 方默抓住其中一个医护人员的袖子,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医护人员没有停顿,只是快速而凝重地回了一句:
“情况危急!马上送医抢救!”
高筝那了无生气的身体被迅速而平稳地推上了救护车。
车门在她眼前无情地关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她视作生命的人!
红色的抢救灯在车顶刺眼地旋转!
“我跟她一起!我是她家属!”方默嘶喊着。
“上来一个!”车门拉开一道缝隙。
方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
救护车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带着死神的催促,再次风驰电掣地闯过车流!
朝着最近的一医院——
朝着那扇决定着生与死的抢救室大门——
疾驰!
车轮碾过路面,留下的不是痕迹,是方默被恐惧和祈祷彻底撕裂的心
冰冷走廊,头顶“抢救中”的指示灯亮着刺目的红光,像一颗悬在心脏上的定时炸弹,每一次闪烁都切割着方默的神经。
她无力地蜷缩在墙角的地面上,双臂环抱着颤抖的双膝。
视线死死锁住那扇沉重、紧闭、隔绝生死的门。
恐惧如同最黏稠的墨汁,从每一个毛孔浸入骨髓,冻得她牙关都在细微地磕碰。
双手垂落在身侧的地砖上。
右手掌缘,一大片粗糙的擦伤狰狞地暴露着——是刚才不顾一切扑倒时蹭掉的皮肉。
小股温热的血液正沿着苍白的手腕内侧,无声地往下蜿蜒,在她身下冰凉的地砖上泅开一小片暗红。
可她浑然不觉。
那点皮肉的痛感,早已被灵魂深处巨大的恐慌和冰冷彻底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她猛地一震!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丝稻草!
手机!
要给妈妈打电话!
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薄薄的机身,屏幕上瞬间沾满了模糊的泪痕与一点猩红的指印。
连拨三次,才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接通瞬间,母亲那边传来熟悉的、带着点起床气的轻柔:
“喂,默默?……这么早怎么了?”
“妈……” 方默刚挤出一个字,那压抑到极限的绝望和恐惧就带着哽咽汹涌冲出,声音瞬间破碎变形:
“妈妈!阿筝……阿筝……她出车祸了!!”
电话那头的气息似乎瞬间凝固!
“……什、什么?!” 方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可置信的震响: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
“……就是刚才……” 方默泣不成声,断断续续:
“早上……早上阿筝回来了……我……我带她出去玩……”
“……在……在马路上……一辆车……一辆失控的车!……”
她喉咙彻底梗塞,巨大的负疚感像巨石压垮她:
“………………呜……妈……都怪我…………”
她用力抽噎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泪水:
“………………都怪我…………如果……如果我……没带她出去……”
“……就……就不会……”
电话那头,方母在最初的巨大震惊后,声音反而迅速沉淀下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着力道:
“默默!默默!听我说!”
她强行压下自己的恐惧,声音是母性的堡垒,强硬地破开女儿的混乱:
“先别哭!也别乱想!”
“小筝不会有事的!”
“她那么坚强!她一定能挺过来!”
“你听着,默默!妈妈马上就安排!”
她的声音果断又迅速:
“我这就给你秦姨打电话!她是医生!她能最快过去帮你!”
“默默你别怕!有秦姨在!”
“妈妈和爸爸会以最快的速度订票,马上赶回你身边!”
方母的声音稳稳地、一字一句地穿过方默的哭声,如同定海神针:
“……所以……默默,别怕。”
“记住妈妈的话……”
“……爸爸……妈妈……马上就到!我们都在!一定会陪着你和小筝!”
这最后一句承诺,如同黑暗深渊里落下的一根坚韧绳索。
方默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眼泪依旧汹涌,却仿佛第一次砸在地面,有了清晰的声响。
妈妈和爸爸……
在赶来的路上了……
当秦姨几乎是跑着穿过医院漫长而压抑的走廊,一眼看到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时——
她整个人瞬间窒息了一瞬!
只见门旁的墙角阴影里,方默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抽走了所有骨骼支撑,几乎要陷进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里。
她的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散乱的头发粘在满是泪痕的颊边。
那个脆弱无助的身影,在惨白的顶光和红色的警示灯双重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孤立,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揪得人心脏生疼。
“默默!” 秦姨的心猛地被攥紧,喉咙发紧地唤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矮下身,伸出双臂,将那冰凉颤抖的小身体整个儿搂进自己怀里!
温暖坚实的怀抱瞬间包裹了方默。
秦姨的下巴轻轻压着方默的头顶,手指一遍遍、用力地抚摸着那冰凉的脊背,声音如同磐石般穿透方默混乱的恐惧:
“默默!默默!别怕!别怕!秦姨来了!秦姨在这儿!”
她将怀里的人更紧地贴向自己,话语带着医
生的笃定和长辈的强大力量:
“放心!有秦姨在!
“……小筝那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熟悉的怀抱和声音,仿佛终于凿开了一点方默冰封的恐慌。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原始的安全港湾,积压的痛苦和灭顶的自责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秦——秦姨!!”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又一次汹涌地奔流而下,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摧毁灵魂的痛悔:
“呜……呜呜……都、都是我的错啊!!!”
她攥紧了秦姨胸前的衣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是我……是我非要带她出去的……”
“…………那辆车……那辆车是冲着、冲着我来的!!!”
巨大的哽咽彻底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几乎是
用尽了肺里的空气,才绝望地喊出:
“……是她……是为了推开我……为了救我才……”
“……才……”
就在这时,秦姨环抱着方默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湿滑粘腻——
她瞳孔骤然一缩!
低头看去——
方默垂落的右手小臂上侧,一大片模糊的血肉刺目地袒露着! 新鲜的血液正从剥脱的皮肉边缘,源源不断地渗出、汇聚、然后沿着她无力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灰白的地砖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足以令人心惊的滴答声!
“老天!” 秦姨心头一跳!
“默默!你的手!” 她稳住心神,一手仍紧搂着方默,另一手轻轻却有力地托起那只受伤的手臂,语气瞬间切换成医者的严肃与急切:
“伤得很深!血一直在流!”
“听秦姨说,我们得先去处理伤口,包扎一下,好不好?”
她用眼神快速在方默身上扫过:
“除了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摔到哪里没有?告诉秦姨!”
方默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手臂的痛楚。
她只是更加剧烈地摇头,整个人抗拒地往抢救室门口方向缩去,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
“没有……没有了……秦姨……”
“……我哪儿也不去……” 她执拗地看向那扇冰冷的门,声音破碎而坚定:
“……我就在这里……”
“……我要等阿筝出来……”
看着她眼中那几乎凝固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想的固执光芒,秦姨知道,此刻任何劝离都是徒劳,只会加剧她的恐慌和抵抗。
目光扫过那仍在流血、急需处理的伤口……
秦姨果断做出了判断。
她迅速掏出手机,冷静且精准地拨通了院内值班室的号码,用简洁清晰的医生术语快速描述了方默的位置、伤势特征和所需的敷料类型:
“……对,送到急救中心2号抢救室门外,无菌换药包,大号敷料,加压绷带,患者方默。”
“立刻送过来!”
挂断电话,秦姨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怀里无声哭泣的女孩身上。
她小心地托着方默受伤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
“默默乖,咱们不走。”
“秦姨叫护士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
“……秦姨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亲自帮你把手包好……”
她温柔地用手帕擦拭方默脸上的泪水和血污:
“……然后,我们一起等……”
“……等着我们的阿筝……
……平安出来。”
她的话语轻缓而坚定,在这冰冷绝望的走廊里,为她撑起了一方小小的、可以暂时倚靠的避风港。护士的脚步声正在走廊尽头由远及近……
方家父母几乎是跑着冲进抢救室外那条刺眼又冰冷的走廊尽头。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心脏——
秦姨正单膝半跪在墙角。
她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全神贯注的沉静,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浸透清液的纱布,正在处理方默手臂上那片狰狞的伤口。
旁边一位年轻护士默契地递送着无菌敷料和绷带,动作利落。
灯光下,那片被剥离皮肉的创面异常清晰,边缘翻卷泛白,深处是刺目的猩红。
药水擦拭上去时,虽然秦姨动作极尽轻柔,但方默的身体还是本能地、细微地瑟缩了一下。她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得透明,却倔强地硬是一声没吭,只是那双紧紧盯着“抢救中”指示灯的眼睛,空洞得让人心碎。
站在几步开外的方妈妈——
当她视线触及女儿手臂上那片刺目的血色和皮肉模糊时,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剧烈的酸涩直冲喉头!
她下意识地死死用手捂住了嘴巴,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凸起,瘦弱的肩膀压抑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细碎到几不可闻的、被强行堵住的呜咽碎片,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摇摇欲坠的瞬间——
一只沉稳、宽厚、带着同样压抑却异常坚定的力量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是方爸爸。
他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翳,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但他搭在妻子肩上的手掌沉稳有力,带着某种定力。
他略微倾身靠近,嘴唇几乎贴在妻子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沉静与支撑力:
“老婆……”(这一声低唤带着极强的安抚力量)
“看着孩子,看着……”
“……我们心里揪着,更不能垮。”
方爸爸的目光越过妻子的肩膀,投向墙角那个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女儿,声音虽轻,却像钉子般沉沉敲在方妈妈同样紧绷的心弦上:
“默默现在……”
“……需要的不是眼泪。”
“她需要……”
“……我们稳稳地站在这里。”
他的手掌在妻子肩上微微加重了力道,似乎要将那份如同磐石般的支撑感,通过体温真切地传递过去。
“……我们是……”
“……她最后的……”
“……也是最大的那堵墙。”
方爸爸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流淌出来:
“……墙不能塌。”
“……我们在这儿……”(眼神看向秦姨和女儿)
“……她才能喘口气……
…………才能有力量……
………………等小筝出来。”
这句话像一缕清风,暂时拂开了方妈妈心头的窒息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对抗着汹涌翻腾的情绪,用力地眨了眨发烫酸胀的眼睛。
紧捂在嘴上的手,终于缓缓地、颤抖着放了下来。
指尖还残留着泪水的凉意和用力过度后的麻木感。
她再抬起头时——
尽管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但那份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恐惧和无助,被强压了下去。
她反手用力抓住了方爸爸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十指死死交扣着。
掌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也传递着那份沉重却又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然后——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蜷在墙角的、需要她此刻以“墙”的姿态存在的女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