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公寓,灯火通明,却散发着比墓穴更冷的死寂。
林霁跪在客厅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垫子,没有缓冲,膝盖骨直接承受着来自地心引力和坚硬石材的双重碾压,尖锐的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钝重的、蔓延至全身骨髓的寒意。
他已经跪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由绚烂转为稀疏,久到双腿失去知觉,只有上半身还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挺直。汗水浸湿了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陈婉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她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的丝质睡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红茶。她没有看林霁,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沉沉的雨幕上,仿佛在欣赏一幅与她无关的夜景。只有偶尔端起茶杯又放下的细微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想清楚了吗?” 陈婉的声音终于响起,像冰凌划过玻璃,不带一丝温度,“错在哪里?”
林霁的嘴唇早已干裂。他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不该参与无关事务…浪费竞赛准备时间…”
“无关事务?” 陈婉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如同判决的声响。她终于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直射林霁。“是那个叫陆燃的垃圾,让你昏了头!让你忘了自己是谁,该做什么!让你不惜在老师面前撒谎,拿什么可笑的录音去维护一个社会渣滓!让你把我和你父亲用尽心血铺就的前程,踩在脚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尖锐愤怒,完全撕碎了平日的优雅假面。
“我没有撒谎。” 林霁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长久的跪姿和脱水显得有些失焦,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微光。“录音是真实的。陆燃…他那天没有威胁任何人。”
“闭嘴!” 陈婉猛地站起身,睡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她几步走到林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冰冷的怒火。“到现在你还替他说话?!那个混混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起码的是非观和家族荣誉感都丢掉了?!” 她胸口起伏着,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扭曲,“看来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让你还有心思去想这些肮脏的人和事!”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失控的情绪,但眼神却更加冰冷。“明天,我会亲自去学校,办理你的转学手续。南城一中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适合你。省城的重点私立高中,那里的环境才配得上你的‘天赋’和‘努力’。” 她刻意加重了天赋和努力两个词,带着浓浓的讽刺。“至于那个陆燃…我会让律师处理。诬告?骚扰?影响优等生前途?有的是办法让他和他那个垃圾家庭,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转学…律师处理…消失…
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像重锤,狠狠砸在林霁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你没有资格说不!” 陈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现在,继续跪着。跪到你知道,什么才是你真正该在意的东西!跪到你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酷的回响,一步步走向卧室。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如同最后的封印,彻底隔绝了光线和希望。
客厅里只剩下林霁一个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将他跪在地上的身影投射成一个渺小而孤绝的黑影。膝盖的麻木感被更深的、来自灵魂的冰冷和绝望取代。转学…离开这里…离开…陆燃?还有…用法律的手段,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那个麻烦精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
不…不可以!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抗拒感在他冰冷的胸腔里冲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在巷口被他用消毒湿巾擦净手腕的少年,为了那个在夕阳下对他吼出“等着”的少年!他不能…不能让他们因为他,坠入更深的深渊!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冲过去砸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告诉母亲陆燃不是垃圾!想告诉她那个麻烦精有着她永远无法理解的、如同野火般炽热的灵魂!但麻木的双腿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长时间的跪姿和脱水带来的眩晕感猛烈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徒劳地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在为这无声的酷刑伴奏。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陆燃的脸上、身上。他站在林家那栋灯火通明的高档公寓楼下,像一尊沉默的、被遗忘的石像。没有打伞,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校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结实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孤寂的轮廓。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不断滴落,混着颧骨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带来的隐痛。他仰着头,固执地盯着那扇拉着厚重窗帘、透出惨白灯光的巨大落地窗。
他知道林霁在里面。
他也知道,那个冰冷的女人,一定在用她的方式“惩罚”他。
周小野气喘吁吁地跑来,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试图遮住陆燃:“燃哥!你疯了?!下这么大雨!快回去!林学霸他…”
“闭嘴!” 陆燃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窗户,“老子…等他出来。”
“等什么啊!他被他妈关禁闭了!我听他们班的人说,他妈下午直接杀到学校,脸色铁青!林学霸被叫走后就没回教室!” 周小野急得快哭了,“燃哥!你在这淋雨也没用啊!林学霸他…他自身难保了!”
“老子知道!” 陆燃猛地低吼,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嘴角流下,“老子他妈就是知道!” 他知道林霁因为他,承受了怎样的风暴。教导处的挺身而出,就是点燃那个火药桶的引信!那个冷面怪…那个为了“记录真实”和擦干净他手腕就不惜对抗全世界的傻子!现在正因为他,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受罚!
他答应过的。
他说过“等着”。
不是等着他来救他,而是…等着他陆燃,用他这条烂命,守在这里!告诉那个冷面怪,他不是一个人!告诉那个冰冷的女人,陆燃这条疯狗,认定了林霁,就他妈咬死不松口!
雨水冰冷刺骨,身体的热量在迅速流失,但陆燃胸中却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混杂着愧疚、愤怒、心疼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欲的烈火!他挺直了背脊,像一根钉在雨夜里的标枪,任由雨水冲刷,岿然不动。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公寓楼里偶尔有车辆进出,灯光扫过陆燃湿透的身影,带着好奇或漠然。周小野劝不动,只能陪在旁边,冻得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一个漫长的瞬间。陆燃口袋里的老旧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如同催命符般的铃声!
陆燃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一颤。他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模糊不清,但来电显示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像一道闪电劈进他混乱的大脑!
是隔壁照顾奶奶的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