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新安的田全被种了棉花桑树,种稻米收成最短要两季,你要他们扎着脖子等着?”王举超上前一步,目光幽沉中带着不屑,居高临下,一席话堵得人哑口无言。
“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大可以凭一时意气肆意妄为,这一身登峰造极的功夫,去怕死的贵人家随便做个护卫就一辈子吃穿不愁,既没恩情债要还,又孑然一身不必为家中老小牵肠挂肚,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王举超说着说着,眉头一皱,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他是孤儿,在西越乞讨到十岁被老班主收养,为了能留下吃上一口饭发了狠地练功,这世上没有白得的食物,没有用处,谁愿意花钱养一个废物?
这傻大个一看就是家里显赫,被花大心血教出一身不俗的功夫,天真且蠢,真当这里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是蜜罐里泡大的?
王举超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烦躁,朝郝炎摆摆手:“赶紧走。”转身回了屋。
新安呆不下去,明日就得早早启程去其他地方,还不一定会有生意找上门,一个星期还能撑得住,一个月不开张,这班子也做不下去了。
郝炎走上大街,王举超说的那番话一直阴魂不散,萦绕在他脑子里。
他这人一向自傲,自十六岁就征战沙场,未尝一败,他极擅长杀人,今日才知他只会杀人,似乎也并没什么了不起。
就算他杀光了管洲的贪官奸商,管洲的百姓也并不会活得更好。
想来想去终是无解,索性不想,他溜达一阵,随意找一个晒棉花的平地往上一躺,睡了过去。
有人气息靠近时郝炎就醒了,他沉住气按捺不动,等着来人动作,同时猜测来人的身份,是驹连苏的走狗?还是那个武式布行雇的打手?
他被抬到一辆马车里,半个时辰后被人抬出来,他听见流水淙淙,空气中有花香和草木香,将他放置在一个软榻上后,来人悄声退了下去。
周遭安静下来,只余潺潺的细流声和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半晌,一道清润声音响起:“烁炎,尝尝这涌溪火青,你母亲最爱喝的茶。”
郝炎蓦然睁大眼,一个翻身坐起来。
映入眼帘是一名清俊男子,他抬眼看向郝炎,一手收袖,一手捏住茶碗,递了过来。
他一身青色衣袍,竹青色的发带披在脑后,温雅端庄,像极了大夏的文人墨客。
几乎没几个人会相信这是个生于九黎长于九黎的人。
郝炎没接那茶盏,冷冷问:“不忙着去讨好那驹连苏,找我做什么?”
男子叹息一声:“我好歹是你的叔叔。”
郝炎不接话,周遭再次安静下来。
男子倒也没恼,将茶盏收回,缓缓道:“如今大夏昏官当道,战事渐起,百姓多有不满,天志翟趁此复苏,已在管洲集结了几千人,你为许家后人,只要你出现,那队伍得来便不费吹灰之力,你不是一直要向驹连苏寻仇?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郝炎俯下身来,直视他双眼:“我父亲身陷囹吾时,为何不来?”
“我那时被多罗郡王拖住了,等我赶到…”
一看见这张脸,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记忆顿时呼啸沸腾,血淋淋地撕开往日的平静。
“为何不来!”郝炎只觉心中悲痛满溢出来,他一把夺过男子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开来,是再也不能如初的从前。
男子的嘴唇微微颤抖,眸色自春风细雨转为大雪昏沉,他一拍茶几,其上的瓷器寸寸断裂:“你要我解释多少遍?我跑死了一匹骏马,从赛音山达疾驰至燕门,那时你父亲已被人杀了!你没本事手刃仇人,在我这里撒什么威风!我不与驹连苏周旋,你的两个妹妹就要为奴为仆,你就要死在长洲的大牢里,好啊,你们一家子死个干净,我也不活了。”
他直起身,将修长脖颈递到郝炎手上:“来,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
郝炎一言不发摔门而去,男子跌落回座位,闭了闭眼,哀戚之色终于还是一寸寸爬上脸庞。
偌大的庭院烛火飘摇,一声沙哑的轻唤湮没在夜风中:“虞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