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就是想要争我这个皇位,他们杀红眼争的东西,我不稀罕。”
“瑞儿,你要记住,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生命重要,包括那个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位子。”
王瑞闭上眼,埋进父亲温热的肩头,一滴泪从他的眼睫滑落,在其上洇出一点水迹。
父皇啊,这世事哪有你想得这样简单呢?我们已经站得这么高了,一旦摔下来,只会是粉身碎骨,我们没有退路了。
瑞儿不想父皇死,瑞儿想与父亲,长长久久,安安宁宁地活下去。
郑府。
郑海清正蹲在庭院摆弄他的心肝杜鹃花。
旁边站着一位身着土黄色长袍的微胖男子,满面愁容,道:“现在国库里的粮草和兵器实在紧缺,连南郡守所要求的五分之一都凑不齐,郑丞相,这可怎么办?”
郑海清将花边的杂草拔去,淡淡道:“先把国库能拿出来的送过去,不够的我们再找人去要。”
男子思索片刻,犹豫道:“您是要从窦家和赵家那里…”
“吕司农。”
男子一怔,不由挺直了身子。
大夏的丞相指着那些各色妍丽的花儿。
“这杜鹃花原本是生长在西南一带,极为娇贵难养,中都地处东北,花长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因落叶枯败而死。”
他的面容在光影移动间明明灭灭,是酝酿着暴风雨的宁静。
“如今的大夏,就跟这花一样,受不起一点轻慢了。”
吕司农表情立即为之一肃,朝郑海清深深作揖:“下官明白了。”
吕司农名吕继元,原来只是洪都义曲县的一个不起眼的户曹,曲县县令欣赏他的能力,将他举荐给洪都郡守,郡守又将他举荐到中都来做官。
他出身寒门,因品行端正被乡中三老推举为孝廉,那时正好义曲县的户曹退休回家了,他运气好补了空缺。
他勤勤恳恳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等他终于爬到了中都,才真正意识到不管他怎么努力,仍然比不上窦家赵家哪怕一根手指头。
说是三公九卿三公九卿,他吕继元虽为九卿之一,却总是要低那些姓窦赵的同僚一头,窦家出了位皇后,赵家的女儿又独得陛下宠爱,大夏现在有三位皇子,万一哪一家的皇子坐上了王座,那皇子的母亲就是皇太后,皇太后的亲戚那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大人,大人?”
吕继元回过神,窦府的管家正将拜帖递还给他:“您可以进去了。”
今日是窦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已是春末,窦府花园中的牡丹开得正盛,金玉交章,银鳞碧珠,黄花魁,绿香球,烟戎紫,花盘珠圆玉润,花瓣重重叠张,端的是一派雍容华贵。
“哎呀,洛奉常,您一来真是让敝府蓬荜生辉啊。”
“秦卫尉!哈哈哈,之前没找到机会,这次说啥都得和你好好喝几杯!”
吕继元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花园闲逛,老远就瞅见水池桥上胖墩墩、笑眯眯的窦三爷。
窦三爷,窦老夫人的三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八面玲珑的人物。
“哟,吕司农!”窦三爷也看见了他,笑得眼睛都快陷进褶子里了,赶忙快步从桥上走下来,亲热地握住吕继元的手:“等您半天了,您一到咱们就开席,我带路,上座都给您留着呢。”
身着朱红衣裙的美丽侍女们在正厅侍立两侧,等吕继元到了门边,靠正中主坐旁第二座旁的侍女款款走来,朝他微微福身,柔声道:“吕大人。”
吕继元点头,由侍女牵引着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侍女从小厮手中接过煮沸的水,在食案左侧跪坐,纤白玉手执起木勺,舀出青绿茶末,撒入茶碗中,提起水壶,透白水线带着蒸腾的水雾注入茶碗,茶末激起,如细苔绿藻在清澈湖水沉浮。
侍女拿起茶筅,手腕轻巧地搅动茶汤,时而疾速,时而轻缓,直至出现茶沫,柔挑复捻,茶沫光滑平整,镜面一般。
“只有窦家才养得出这样的侍女啊。”旁侧有人感叹。
侍女低头行礼,不卑不亢道:“谢秦大人夸奖。”
吕继元巍然不动,将热茶端起吹了吹,那秦卫尉凑了过来:“没想到大人竟也来了。”
吕继元微掀眼皮:“秦大人这是何意?我应该被什么事情拖着来不了吗?”
秦百诸讪笑,只得收回言语中的试探,正在这时门口来了人,他抬眼望去,蓦地语调激动起来:“老夫人到了!”
窦老夫人背脊笔直,头发紧紧地用沉郁厚重的檀木簪束起,凤眼锐利,薄唇紧抿,即便周围所有的人都围上来恭维祝贺,她仍是没有什么笑模样。
吕继元把茶杯放下,想起为数不多几次在祭典上见到的窦皇后,也是这般压迫慑人的气势。
秦卫尉早已快步走了过去,和其他想要巴结窦家的官员一起,语调高昂地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只有吕继元和洛奉常未动,以他们的身份和官职,没有必要在此时做出讨好之举。
窦老夫人落座后,宴席随即开始。
山海奇味被装在一个个精致的白瓷小盅中,如流水般端上来。
吕继元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蘸料放进嘴里,只觉得肉质细腻鲜美,入口即化。
参加宴席的不过二三十人,吕继元扫视一番宴席上出现的菜品,他管着整个大夏的粮草作物,也算见多识广,但这有些菜的材质,便是他也猜不出来。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中都的高官们边吃边互相交谈,对菜的味道样式做一些中肯的点评,他看到洛奉常扭头询问身旁的侍女菜用哪种材料,用何种方法炮制而成,眉目舒展,显然很是满意。
吕继元本应对这样的场面如鲠在喉的,九黎犯边,国库空空,而这一顿宴席就吃掉了不知道多少大夏的根基,但他也不是一般人,愣是津津有味地把上的二十道菜吃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