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九年孟夏,景仁宫的檐角挂着雨珠,朱宜苏随李惟煦踏入暖阁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太后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翡翠护甲轻叩鎏金痰盂,指甲上的丹蔻新染不久,艳得近乎妖冶。
“哀家昨夜梦见你母亲了。”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冰水,“她抱着你站在沙门岛礁石上,怀里还揣着半块玉璜——和你现在腰上挂的,一模一样。”
李惟煦的手指微微收紧,玄色袖摆下露出的剑柄泛着冷光。朱宜苏注意到太后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子,正是当年先太子妃的陪嫁,镯身上的云雷纹与玉璜暗纹如出一辙。
“太后召见臣等,想必不止是说梦。”朱宜苏俯身行礼,目光扫过案头新贡的西洋自鸣钟,钟摆下压着半封密信,信封上的火漆印隐约可见凤凰纹路。
太后轻笑,示意宫娥呈上茶盏:“哀家听说,你们在星槎台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她忽然咳嗽,手帕掩住唇角时,朱宜苏瞥见帕角绣着的海鸥纹——与母亲当年的女红针法完全相同。
李惟煦将茶盏推回:“太后贵体欠安,还是先服药吧。”他袖中藏着从“玄甲号”残骸中找到的药渣,经商扶砚查验,与太后现在服用的“益气养元膏”成分相近,却多了南洋特有的噬心草。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户部尚书陈廷敬闯入时衣襟带雨:“启禀太后,南洋诸国联名上书,说我朝商船越界捕捞!”他偷瞄朱宜苏,“尤其是‘海鸥都督府’的船队,已深入三佛齐海域。”
朱宜苏注意到陈廷敬袖口的潮痕,那是深海潜水才会留下的盐渍。李惟煦忽然起身,玄色披风扫过陈廷敬的账本:“越界之事,本王会派水师核查。不过陈大人——”他指尖点在账本某页,“泉州港的关税少了三成,这笔银钱,究竟去了哪里?”
陈廷敬的额头渗出细汗,正要辩解,却见太后抬手示意退下。暖阁重新陷入寂静,太后忽然掀开榻边的锦帘,露出暗格里的鎏金匣:“哀家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她取出半枚铜符,与朱宜苏怀中的浑天仪部件严丝合缝,“二十年前,哀家替先太子保管这个,是想等宜苏成年后,亲手交给他。”
朱宜苏的瞳孔骤缩。铜符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戊申年秋,与皇嫂共议开海”。李惟煦忽然想起皇兄临终前的呓语,原来当年太后并非全然反对开海,只是在玄武门之变后,不得不将计划深埋。
“拿去吧。”太后将铜符推过案几,“哀家老了,不想再困在这宫里看潮起潮落。”她忽然握住朱宜苏的手,指甲险些掐进他掌心,“但你要记住,海权可以给你,但皇位——”
话音未落,自鸣钟突然发出刺耳的报时声。李惟煦本能地拽过朱宜苏,一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钉入墙壁,箭尾绑着张纸条:“星槎台已破,浑天仪易主”。
星槎台的青铜巨柱上,血迹尚未干涸。朱宜苏踩着满地碎瓷冲进密室,看见浑天仪的核心部件不翼而飞,墙上用鲜血画着半只凤凰——正是太后暖阁的纹饰。商扶砚蹲在角落查验血迹:“是张延龄的副将,王锐的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朱宜苏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然想起李惟煦在海战中提及的细节,王锐曾是先太子亲卫,却在玄武之变后突然倒向太后。
李惟煦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纸片。上面用密语写着:“凤凰巢里藏着真正的钥匙,而我们,只是棋子”。他忽然握紧朱宜苏的手腕,“还记得太后说的‘火’吗?当年钦天监走水,烧掉的可能不是星图,而是……”
“而是先太子与太后的密约。”朱宜苏接过话头,“太后看似放权,实则用青铜符误导我们,真正的浑天仪核心,可能在景仁宫的另一个密室。”
深夜的景仁宫笼罩在薄雾中。朱宜苏跟着李惟煦潜入太后寝殿,在床榻后的暗格里发现一本《景仁宫大事记》。翻到戊申年那页,墨迹被水渍晕染,只能辨出“火焚密档”“双璜共振”等字样,却在页脚发现母亲的指印。
“这是母亲的笔迹。”朱宜苏指着某处模糊的批注,“她说‘惟煦持北,宜苏掌南,可破凤凰局’——原来双璜的真正用法,不是引动星象,而是打开景仁宫的终极密库。”
李惟煦取出断裂的青玉佩,与朱宜苏的玉璜并置在暗格机关上。微光闪过,地面缓缓升起一座石匣,内盛先太子的遗诏与半卷焦黑的《开海策》。遗诏末尾盖着“监国之宝”,却在左下角留了行小字:“若见此诏,惟煦已替我担下所有罪责,宜苏勿念。”
朱宜苏的喉间发紧,忽然明白为何李惟煦甘愿背负“弑兄”的骂名二十年。石匣底部还躺着枚银哨,与母亲遗留的那枚成对,哨身刻着“海鸥泣潮,北斗归位”——正是星槎台机关的启动口令。
宫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呼喝声。李惟煦将遗诏塞进朱宜苏衣襟,拔剑抵住破门而入的王锐:“带宜苏先走,我来断后。”
“一起走!”朱宜苏拽住他的袖口,却在触到对方腰间湿意时愣住——那是血迹,从泉州海战至今,李惟煦的旧伤从未真正愈合。
王锐的刀光在月下闪烁:“摄政王殿下,太后说了,只要交出浑天仪核心,既往不咎。”他忽然掀开衣领,露出后颈的朱砂痣——与当年吏部贪墨案的陈司务相同,原来他才是太后安插多年的“血凰卫”首领。
李惟煦的剑势忽然一变,不再主攻而是游走牵制。朱宜苏趁机将双璜插入王锐腰间的刀鞘——那是先太子亲卫的制式佩刀,刀鞘暗格竟与玉璜完美契合。
“你!”王锐的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