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虽说酒量尚好,但也只是酒力发作得较慢而已。此时那人正蹲在书房门前的水榭旁,望着水中的倒影,被冬日的凛风一吹,那是酒劲上头啊!
“嘿嘿嘿……”
也不知看到了甚么,千朔兀自发笑。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只顾往西厢奔去。
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小厮望见他们东家衣衫不整,脸上青紫交加却无故发笑,纷纷掩唇避过一旁,生怕碰到。
只在千朔穿过游廊时遇到了肖府的管事大人常仲,给拦了下来。
常仲:东家!这是哪个大胆的狂徒给打的?!
管事大人一看,千朔这满身灰尘仿佛在泥地里滚过一般,好端端的锦衣如今松垮地挂在身上,再走两步就要踩地上了。那往日俊俏的小脸上是左一块青,右一片紫,偏偏那人还浑然无觉,只是一味痴笑。这还得了,常仲心想这到底是肖府的哪路神仙,把人揍了还能让东家乐在其中?!
肖千朔:你想知道?
他眨眨眼,嘿嘿傻笑。
常仲:嗯——
肖千朔:那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告知你。
他故意卖关子,不肯直说。
常仲:……好罢。
常仲凑近千朔身旁,附耳过去。马上就闻到了阵阵浓烈的酒气,心下一惊,东家这是……饮醉了?
肖千朔:是,是…老丈人打的!嘿嘿……诶嘿嘿嘿……
他洋洋得意地说完也不顾常仲反应,继续往西厢而去。
西厢客房正是杜思圆如今在肖府暂居之处。傍晚时分她刚推开房门准备出去找饭吃,就望见肖千朔自远处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似乎着急上火的常管事。
思圆正暗自疑惑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那人却已是来至眼前!
“思圆……!”
千朔话音未落便一个猛子扑了上去,把个思圆是扑得一个趔趄,急退三步!浓烈的酒香也瞬间将她湮没。千朔气力甚大,捏住思圆双肩便是既嗅又闻,左磨右蹭,扒紧了就不撒手。
杜思圆:东家这是……
她抬首越过千朔看向紧随而至的常仲,不由问道。
常仲:嗬…嗬……!东、东…东家他,饮醉了!小姐你看——
他追赶肖东家追得甚是辛苦,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杜思圆:既是如此,那还请常叔去煮些解酒的汤药过来。我扶东家去歇息罢了。
她定了定神,侧首向门外的常仲嘱咐。
常仲:好,好,多谢小姐了!
常仲生怕千朔醉得狠了出点甚么意外,比方说掉水里爬不起来,认错了人献错了宝甚么的……现今听思圆答应下来,连忙满口应承。这倒是老管家多虑了,你们东家嘛就是醉也还不至醉到如此程度啊 !
常仲离去后,思圆牵着老老实实只知满面痴笑的千朔落座于锦榻之上。她伸手解下千朔身上灰尘满布的外衣,细看那满地锦的衣摆上还有几只深浅不一的泥脚印。
杜思圆:千朔着急寻我是为何事呢?
她望着千朔一身狼狈,抿唇问道。
肖千朔:嘻嘻……喏——
他抬手往面上指了指,一脸得色。
杜思圆:这是……自己摔的?
嗯,虽然玉面之上稍青微紫略肿,但还是俊脸一张,比之圆当初自家“摔”的也不过如此嘛!要不怎说这两人就是欢喜冤家,一对宝货呢!
肖千朔:唔哼——
他摇首。
杜思圆:自己碰的?
肖千朔:唔哼——
再摇首。
杜思圆:那是……自己打的?
话说这个人是早就看出端倪了,却满心的坏主意,明知故问是不怀好意!
肖千朔:哼——!
千朔闻言是“腾”地猛站起来,怒视思圆!
思圆本想逗弄于他,看看这人醉到甚么程度。可如今看来,啧啧,知道急眼发脾气那还是很清醒的嘛!
杜思圆:哈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此时,忽闻房门轻敲,常仲领人手脚麻利地摆上了各色饭菜,又给思圆送来了醒酒汤和治淤伤的跌打药,实在周到又贴心!
杜思圆:还是常叔想得周到。
她看着常仲忙忙碌碌的阵仗,不禁赞叹道。
常仲忙完一切后便在他们东家热烈的注视下如滚水烫脚一般挤出门去了。
杜思圆:这是水师父所为罢?
思圆端着汤药转回榻前,抬手给千朔抹药。千朔则瞪直双眼只是一径地盯着思圆观瞧,也不答话,默不作声不知在想甚么。
杜思圆:既是师父所为,那你寻我何用?
思圆心说:怎么,是水师父打的你,你来寻我给你主持公道?圆还能替你打回去不成?
肖千朔:……不能白挨,我…我不走……
他一低头,似乎自言自语道。
杜思圆:千朔想留宿在此?
肖千朔:嗯!
这回他倒是立马答应,猛地一点头!
杜思圆:这嘛……来,你先将这醒酒汤饮了,圆再答应你。
思圆一边想着哄他饮了醒酒汤,然后自家今晚再去水师父那小院凑合一晚甚么的……不过你是这么打算的,人家可不答应啊!
肖千朔:我不饮!
他眉头一皱,撇撇嘴道。
杜思圆:你不饮我饮,反正你也不缺。
思圆在冬日里见这青翠的梅子汤煞是可爱,不觉浅啜了一口。然后放下碗盏,抬脚欲走。
“不许走!”
只听话音刚落,思圆便觉眼前一黑,那人自背后猛地将她按倒在榻,欺身而上!
就是眼前此人,一早便入我眼,乱吾心!此人美姿容,好丰仪,于大义无亏,于私情却无意!就是要她偿,要她还!要她一生欠我,然后只能以一世来偿!
榻上二人唇齿相交,耳鬓厮磨。
肖千朔温热的口唇将人封住,那内中的小蛇似有灵性,是既吮又舔,将思圆逗弄得是口不能言;又如猛虎下山,几个来回就卷得思圆口中小舌左躲右闪,避之不及。
虽然思圆平日里在军中尚能饮得几杯,可此时充盈口中与周身的酒气浓烈厚重,直冲灵台,使人醺然欲醉!
思圆未饮已醉,本就疲于应付,神思不属。偏偏那人酒力发作,酒劲上头,酒壮虎胆,口中灵蛇痴缠着思圆卷过来拖过去的,是一刻不曾缓!最后千朔在情切之下咬破了思圆一点舌尖,铁锈味溢满二人口中,方才停歇。
肖千朔:嗬…啊……饮过了,不许走!
他还按住思圆,喘着粗气狠狠瞪着她道。也不知此刻是醉或醒,喜怒难料!
杜思圆:啊…啊……你!
思圆被人强封口鼻,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只憋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心中暗诽,这哪里是饮醉了,分明是中毒了!还是中的情毒!啊哈哈哈,你可真是说中了,思圆你不就是那情毒吗?
千朔眨了下眼,见她不回应,又低头凑近脖颈去嗅,伸右手摸她脑后发髻,再一把解开!
这下杜恩圆可是深知个中厉害,身上各处要害皆被千朔捏在手中,只怕稍有不从就能把自家错骨分筋,大卸八块,于是连忙张口答应。
杜思圆:好,好!圆不走,不走了…!
肖千朔:……真的?
他伏在思圆耳旁,闷声哼道。
杜思圆:嗯,骗人是猪头。
她于心底长叹,然后反手回抱住千朔答道。
肖千朔:那我要睡床。
杜思圆:睡你个……好。
啧,这厮到底饮没饮醉啊?莫不是来哄我玩儿的罢?!思圆是彻底败北,无有脾气,一好到底哪!
千朔听闻她答应了,随即心满意足是倒头就睡!思圆半晌不见他有动静,推也不应,翻坐起身一看,原来是早已睡着。她轻轻一叹,找来冬被替他盖上保暖,除下其脚上檀靴,再卷好被角,一如思圆当初刚入肖府时所为。
然后她轻推房门而出,发现对面厢房尚掌灯,思圆心下了然遂敲门。
“请进罢!”
入房内一瞧,果然是常仲仍守在此地,见她进门,连忙起身迎上。
常仲:东家他如何了?
他挂心千朔,着急询道。
杜思圆:常叔莫急,千朔已睡下了。还需烦请您使人备些热水待用。
思圆微微笑答。
常仲:这个使得,老朽马上派人送进去。
说完便向身旁随从吩咐了几句。
杜思圆:那圆不便叨扰,这就告辞了。
她抬手一礼,转身要行。
常仲:小姐且慢!
杜思圆:常叔尚有何事?
思圆脚步一滞,抬首相询。
常仲:东家他…待小姐一片赤诚,可为何,为何……您是有何处介怀么?
他想问思圆为何不愿与千朔好事成双,如今肖府上下是个人皆能看出来东家他是非你莫娶啊!这一饮醉了就往你屋里扑的阵仗,换作是我早招架不住,忙不迭地点头嫁了!
杜思圆:千朔待我极好,圆自是知晓。只是,圆有苦衷,不足为外人所道。
常仲:是何苦衷?
他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今日这儿媳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杜思圆:这——唉,圆正是如今西京王追索天下的前东洛公主啊!暂居别院的水天南正是家师,亦是被追缉至今的前东洛兵马大元帅!圆若与千朔结为连理,那么夫妻一体共命,难保他日事败,西京王不会杀人泄愤,将千朔除之而后快!所以……
思圆见四下无人,方才将实情和盘托出。想来此等隐秘之事,千朔他是绝不会向旁人提起的。
常仲:甚么?!!!
常仲闻言那是一个大惊失色,只惊得口不能言,在心里囫囵想这儿媳是不成了啊成不了啊怎么将别人家的媳妇给拐了……可是不对啊,这拐都拐了要是再交出去又能落个甚么好……?
看这老老自顾天人交战,思圆不禁苦笑着离去。
待回到西厢房,思圆伸手一探,送至的热水早已变得温凉。她无法了,只能沾点给榻上的千朔拭了拭脸。
杜思圆:痴儿,师父他打你,你怎的故意去挨,使这苦肉计是给谁看?圆才不怜惜你,哼,打得好!
饶是如此嘴上说得狠,她手上却是轻举轻放,生怕将那人惊醒。
思圆虽然未曾与千朔对过招,但观其手下暗卫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便知其身手不凡。又在洛京城外大战中一举夺人,全身而退,那便更是了得!一般人哪里能近其身,更遑论伤至狼狈了!如此作为只能是有意为之,他竟委屈求全至此——
唉,你能得此心志手段,又有何事不能成呢,何苦费心用在圆之身上?看来加以时日,要水天南答应许婚也只是迟早之事,即便他不首肯,亦不会多加阻拦。届时我又该如何推托——
思圆心向两端,愁肠百转,既爱他怜他,又不能许他允他,只盼那人能可知难而退!却不料这痴儿竟是迎难而上,玉石俱焚亦无所惧!
杜思圆: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观他酒醉酣睡的模样,是眉峰耸立,星眸沉闭,鼻若冻蒜,色如春棠,风流自是难言!思圆只顾看得入神,看得心旌荡漾,而后俯身抬手,撩去千朔额前垂发,以唇在其眉心轻轻一碰。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青凤入世”继续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