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杳带着豚郎离家出走了。
自从她在杨骎犯驴病的时候解救了豚郎,让豚郎与她生出了些同盟的情谊,不仅不再拗着她的性子淘气,甚至都肯坐下来读书习字,接受管教了。
顾青杳自觉没有必要受杨骎的邪气,过得下去就一起过,过不下去可以另府别居,左右她现在有小小的盟友傍身为伴,离家出走的时候十分地有底气。
反正她婚前受封国之功臣的那套宅子一天都没进去住过,眼下正好带着盟友去给房子聚聚人气。
那宅子虽然素日无人居住,但顾青杳对自己名下的产业向来是非常上心,不仅安排了下人看房子,平日里添置东西也都往这里送一份过来,布置得与一处外宅类似,衣食铺盖一应俱全,她带着孩子套上马车就搬进外宅里住了。
东西没带,但是那条黑色的猎犬她牵走了,这狗她是从一个小煤球子那么大看着长起来的,平时像个忠诚的卫士似的跟着她,何况眼下又身怀六甲了,顾青杳对它颇为上心,断不能容忍把它一个狗留下受杨骎的气。
晚膳时分,猎犬有点神不守舍,顾青杳虽没生过孩子,但看狗那个样子,大约是要发动下小狗崽,于是安排下去给母狗在柴房里收拾个窝出来,又亲自盯着生火盆,烧热水,还拿大瓷碗给母狗准备了骨肉吃食,这下崽也是一桩体力活,不吃饱可没有力气。
这忠诚的猎犬是头一回下崽,顾青杳各方面都帮不上它,只能人守在旁边,算是个精神上的慰藉和支持。母狗在她腿边偎着,偶尔哼哼唧唧一会儿,她便伸出手去安抚它的脑袋和脊背,看着它的肚子圆滚滚的,大约是小狗崽正在里面闹腾,母狗虽然不舒服,但也只能忍着,由是就这么陪到了下半夜,母狗吃了一些苦头,但总算是顺顺利利地产下了两只小狗崽。
柴房的门推开,豚郎小小的身子钻进来。
顾青杳觉得挺意外:“你咋来了呢?”
豚郎往她跟前一坐:“睡不着。小狗生了吗?”
“生了,”顾青杳露出了一点笑意,伸手给豚郎指,“生了两个,一个黑白毛的,一个黄的。只能看看,别过去,小狗崽要是沾上了人的气味,母狗就会把它咬死的。”
母狗正在舔舐着小狗崽身上的胞衣和羊水,小狗崽还没人的拳头大,眼睛闭着,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豚郎听话地只站起来远远看了一眼,然后又坐下,问顾青杳:“你要把小狗送人吗?”
顾青杳一眨眼睛:“不啊,干嘛送人,咱家又不是养不起。等小狗断奶了,咱俩一人抱一个养着玩去,我让你先挑。”
豚郎脸上浮现一丝悦色:“就让它们跟着狗妈妈吧,但我要给它们取名字。”
“行,”顾青杳伸手搂住豚郎的肩膀,“听你的。”
不母不子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不睡觉,在柴房里干干地陪着狗,豚郎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顾青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竟是一个心事重的孩子。
“我小时候有一条黄狗,它妈妈不要它,它就在街上乱跑乱窜,它可傻了,小孩子踢它它也不躲,以为人家是跟它玩儿;有人伸出手去逗它,它就过去以为有吃的,其实人家是拿小石头打它,它总是不长记性,被打了无数次,人家一叫它还是过去。”
“我给它一点剩饭吃,它就总是跟着我,只跟我好,妓院里有人凶我了,它也懂得龇牙吓唬一下别人,可是突然有一天它没再出现,我把它平时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在一个破庙前看见几个叫花子在吃肉喝汤……”
说着说着,豚郎就把脑袋靠在了顾青杳的胳膊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过去,顾青杳不知道这条小狗是否真实存在,抑或只是豚郎源于内心最深处的不安编织出来的一个自我的替身。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因为自己的长相降临了一场泼天的富贵荣华,可又迟迟没有一个确凿的身份,叫人想象不出他要如何自处。
“豚郎,关于你的母亲,你还记得些什么吗?她的名字,是叫做媚萍吗?”
豚郎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我娘是谁,人们都管她叫短命的婊子,管我叫我婊子生的野种。”
顾青杳对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豚郎黯然地垂下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青杳随口应了一声:“回哪去?”
豚郎有点着急了:“回他那里去。你去跟他和好吧,只要你去跟他和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愿意认你当娘。”
豚郎刚来家里的时候不爱搭理人,一开口也没有好话,谁知道他竟也能说出点不带脏字的像样言语来,顾青杳觉得豚言豚语很有意思,于是想逗着他多说两句。
“我不回去。我自己过得好好的,我干嘛回去受他的气?”
豚郎愈发着急了:“你……你就不怕他休了你?你也差不多得了,我说这话是为你好!”
顾青杳以为豚郎是担心受自己的连累,解释道:“就算我不跟他过了,他也不会不管你的。”
豚郎气得声音都抬高了,引得刚打了个瞌睡的母狗不满地低吼了一声。
“他说是因为你要我,他才把我留下的!如果他把你休了,他也会把我赶出去的!”
这话说得没头尾,顾青杳拉着豚郎仔仔细细问了个明白,原来他和杨骎之间有着“男人之间的约定”,但凡他惹顾青杳不高兴,杨骎就把他远远地送到辽东去。
“你还不明白吗?”豚郎急得直蹦,“咱俩都在他手里捏着呢!”
顾青杳不以为意地一笑:“那你还要回去?我看你倒不如跟着我,我管你吃管你喝,并且保证不把你送到辽东去。放心吧,我养活得了你,你看这阵子咱俩没有他不是过得也挺好?”
豚郎张了张口,发现顾青杳的逻辑无懈可击,刚才那股急火攻心的劲头就没那么激烈了,原地站着盘算了一番,憋出来一句:“你吹牛,你不还是靠着他的钱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