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杳觉得这小孩确实没见识,自己不便与他一般见识。
“细的我也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有我的法子,要不要我把看家的本事都传给你?”
豚郎将信将疑地看着顾青杳,看不出她有什么看家的本事,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决定有奶便是娘地暂且跟着她,毕竟相比起来,顾青杳还是要比杨骎更容易相处一些,杨骎那大眼珠子瞪着、大嗓门吼着、大蒲扇巴掌、大长腿……哪一个都是他眼下这小身板招架不住的。
顾青杳属兔,大约生来就有个狡兔三窟的天性。
她和杨骎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越花心思费劲去整理,越是乱套,她们两人的走向是既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他,于是她就把心思收回来,只对事,不对人。
她相信哪怕到最后的最后,杨骎对她已经不再有感情,甚至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他也不至于为难她。然而他的家族则不然,齐国夫人和皇后显然一直都没有停止动作,王妫的出现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过往的生涯唯一教会顾青杳的,只有早做准备、早铺后路这一招。
豚郎跟着顾青杳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发觉果然如同她保证的那样并不缺吃少喝,还可以跟着顾青杳到处串门子,每到一处人家,得知顾青杳已经认了他当儿子,便总要好吃好喝地端上来,还要备上厚礼道喜,顾青杳一点也不小气,随手给他零碎银子让豚郎在心底给这个女人一个颇为不赖的评价。而又因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当着外人的面,豚郎非常识时务地称顾青杳作“母亲”,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便还是叫“杳娘”,顾青杳也不挑剔他,他们俩的日子正如她所言,“过得挺不错”,没有杨骎似乎也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比如此刻,豚郎小小的下巴颏托在一丰肌玉骨的美妇手中,美妇含笑不语,只是仔仔细细端详他的五官,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气让豚郎的鼻子一时辨别不清方向。
“这孩子长得很像他的祖父,”妙盈终于把目光从豚郎脸上挪开,对顾青杳说,“大公子的下半张脸其实像杨家人。”
豚郎得了顾青杳的赦,立刻拔腿跑到美妇府中的花园子里玩去了,妙盈便邀顾青杳品茗,坐下说说闲话。
“妙师,你不要笑我,眼下,恰恰是什么都有了,我反倒觉得日子没有了奔头,”顾青杳轻蹙眉毛苦笑了一下,“我这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妙盈淡淡一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富贵闲人的。”
顾青杳点头表示认同:“我的确是闲不住。”
妙盈收起了笑容:“这世上,有人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乐的。”
顾青杳觉得妙盈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杳娘,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杨骎在闹脾气,还是你没有和他长相厮守的打算和决心?换言之,你没有那样的信心。”
“我……”顾青杳被这一句问得语窒,“我有啊……我有的。”
“我又不是在批判你,”妙盈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其实你小的时候我就能看出些许端倪,当初你并不是因为喜欢音律才去学弹琵琶,你只是好奇,你非得看过、见识过,发觉不过如此以后,方能真正平心静气地放手。”
顾青杳几乎有些惶惑,外人看自己和自己看自己,居然会如此大的区别。
“现在道理是一样的,你成了亲,日子过下来,发现不过如此,远比不上从前的大起大落、惊涛骇浪来的刺激,虽然日子还能过下去,但你心里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再看看,可惜身边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原本想要孩子,但没想到竟然不顺利,于是你觉得自己像个活死人一样,开始质疑起一切的意义,首当其冲就是把你困在此局中的这个男人和这段婚事。”
妙盈的三言两语似乎是把顾青杳心中郁结许久的某个部分给戳穿、点透了,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妙盈点点头:“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是一样的。”
告辞的时候,妙盈给了顾青杳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和一册道家养生的书籍,非常温柔地嘱咐她不管如何,调理好身子才是当下最紧急的要务。
“杳娘,你自己想明白,是要留下还是离开,你拖着,对人家也是一种伤害。”
豚郎在这位被称作公主的美妇家中玩得十分尽兴,都上车了,还在对人家的鱼池和假山赞不绝口,惦记着下回什么时候再来。
“杳娘?杳娘!”马车颠簸,豚郎的腿一下一下撞着顾青杳的膝盖,“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啊?”
顾青杳满脑子都是刚才和妙盈对话的内容,此刻便恍若初醒般地“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我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咱们这不是正在往家走?”
“我说回那个家,他的那个家。”
顾青杳感到奇怪:“干嘛回去?”
豚郎一撇嘴,答非所问道:“你再不回去了?”
顾青杳的心思微微震荡了一下,似乎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杨骎来找自己,她仅有的几次主动去关心他,每一次都是有所图。
这时,豚郎忽然用非常阴郁的语气低声说了句:“你不要离开他,你离开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