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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为了文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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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加根这儿报丧的,是王李村的本家叔叔。

本家叔叔告诉他,奶奶是前天傍晚,趁王厚义和胡月娥在门口塘里洗藕时,喝农药自尽的。

没有吵架,也没有闹矛盾。王厚义发现奶奶喝了农药,就和本家叔叔一起,用板车把老人家往杨岗卫生院送。

路上,奶奶的一只手臂绞进了车轮里。因为天黑,拖板车和推板车的人都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无论使多大的劲,板车都没办法挪动时,才发现老人家的衣服绞破了,手臂几乎被绞断。

到杨岗卫生院后,灌了不少肥皂水洗胃,也不见好转。一直到昨天早晨,奶奶还在医院痛苦地挣扎和呻吟。

杨岗卫生院要求王厚义预交三百元住院费。

厚义拿不出钱来,又听人说,即使救活了,也管不了几天。他便以老人死在外面不吉利为借口,放弃抢救,连奶奶手臂上的伤口都没有包扎,就拖回了王李村。

奶奶被拖回家后,躺在堂屋地面的草席上,乱喊乱叫,脚乱蹬,手乱抓,被折磨了一整天,直到昨天下午五点多钟才断气……

王加根听到此,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他当即和本家叔叔一起到花园镇,坐长途汽车回王李村。快到花园汽车站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应该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母亲和大舅,就前往花园邮局分别给白素珍和白大货发了电报。

汽车在土石公路上艰难地行进。因为坡道较多,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速度时快时慢,特别不均匀。王加根时不时被颠得屁股离开椅面,两条大腿很快就麻木了,脑袋晕乎乎的。加上浓重的汽油味的刺激,他突然感到心里作呕,胃里翻江倒海,一股热浪迅速涌向喉管,污秽之物从口腔里喷薄而出。他把头伸出窗外,让那些呕吐出来的东西随风飘扬,散落在路面、路旁的树枝和汽车的车身上。接连不断地呕吐了好半天,最后吐出来的完全是淡绿色的水,不过,胃部仍然在间隙性地痉挛。

平静下来时,王加根已经满眼是泪。

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呕吐所致。他从口袋里搜出几张卫生纸,擦了擦眼睛,又揩了揩嘴巴,把纸团扔出窗外。

本家叔叔一再向他说明,家里没有吵架,近段日子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冲突。奶奶是趁家里没人时,自己喝的农药。

不管本家叔叔说的是真是假,丝毫也不能消除王加根对父亲和继母的痛恨。他暑假回家时看到的情况,以及奶奶吞吞吐吐的诉说,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愤怒的种子。他觉得王厚义和胡月娥对奶奶太不好了,缺少最起码的照顾和尊重。

在双峰管理区下车后,王加根和本家叔叔一前一后只顾走路,叔侄俩什么话也没有讲。快进村时,本家叔叔与加根告别,抄另一条小路回去了。王加根继续沿着乡村公路走。进村后,他看见自家门口摆满了花圈,满腔的悲愤再一次涌上心头。

王加根的出现,引起了那些在花圈丛中忙碌和看热闹的乡亲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用目光迎接逝者的孙儿。有人还迎着加根走过来,主动与他打招呼。

加根满脸悲伤,走过老宅旧址,穿过花圈丛林,径直走进家门。在大门口,他看见堂屋正中摆放着黑色的棺材。

奶奶已经入殓,但棺材盖还没有盖上。

他大声呼喊着“奶奶”,泪飞顿作倾盆雨。

“奶奶,我是加根啊,您最疼爱的孙儿加根。加根回来看您了,你最疼爱的孙儿回来看您了!您要的小剪刀,我给您买到了。您睁开眼看看哪!奶奶——”

他不管不顾的哭诉,使得满屋子的人悲从中来。好些人都掀起衣角,擦起了眼睛。

奶奶平躺在棺材里面,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愁容依稀可见。

本家二婆抹着眼泪,哽咽着对加根说:“你奶奶昨天怎么也不肯断气,拖了一整天。可能就是在等你呢!”

话音刚落,王加根惊奇地发现,奶奶眼角居然滚下两行泪水!

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直到他的情绪趋于稳定,王厚义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叫儿子去厨房吃饭。

王加根没有理会。

王厚义又和本家二爹商量,说天气太热,应尽快下葬。

加根坚决反对。

他的理由是,必须等母亲回来,让白素珍看奶奶最后一眼。

王厚义惊愕万分。

得知加根已经把白氏去世的消息,发电报告诉白素珍和白大货,他恼羞成怒,斥责儿子不懂事。

“怎么办呢?天这么热,放长了肯定不行。”厚义非常慌乱,试探地征询本家二爹的意见。

本家二爹回答:“既然通知了素珍,那只有等她回来。”

次日一大早,白大货来了。

王厚义于是向大舅子提出,必须赶紧出殡。

白大货坚持要等姐姐回来。

就这样,大家只能耐心地等待白素珍。

素珍是当天上午出现在王李村的。她没有哭泣,没有流泪,脸绷得紧紧的。路上偶尔有人与她打招呼,她只是严峻地点点头,不说一句话,气喘吁吁地走路,穿过花圈丛林,走进停放死者的堂屋。

“养母啊!我的养母!”她大声呼喊起来,扔下旅行包,掀翻了虚掩着的棺材盖。

几个妇人上前准备劝慰。

“我不会哭!是谁害死了我养母?是谁逼死了她?是谁?是谁?找公安局的人来验尸,把那个杀人的凶手抓起来枪毙!”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白素珍责备加根电文过于简单,应该说明奶奶是非正常死亡:“你再去给你爸爸发份电报,就说我十天半月不会回保定,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在场的乡亲们想息事宁人,劝白素珍马虎一点儿。人死不能复活,闹也解决不了问题。

白素珍一句也听不进去。

德高望重的村支书把素珍叫到一旁,嘱咐她冷静。并且说,事情做事情处理,人还是应该安葬。天这么热,不能耽搁得太久。

白素珍执意要等公安局的人来验尸。

没办法,村支书只得派人前往周巷派出所,请来了杨所长。

杨所长戴着白手套,拿着手电筒,在棺材里面前前后后照了照,装模作样地检查尸体,做了一些记录。

棺材这才封好,由几个壮汉抬起来,送往村西的晒石畔墓地安葬。

从白素珍出现到出殡结束,王厚义和胡月娥一直不敢在家里露面。王厚义失魂落魄地在外面游荡。胡月娥则抱着加花,拉着加叶,乞丐一样地坐在邻居家的门口(按乡俗,死者亲属不能进别人家)。

到了晚上,王厚义瞅空找到加根,把他叫到屋子侧边的小院子里,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然后跌坐在茅房旁的地面上,失声痛哭,声音又不敢放大。

王加根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表现得如此可怜。

印象中,父亲总是凶神恶煞、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现在竟然这样六神无主,胆怯可怜。加根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快意,同时坚定不移地认为,奶奶的死肯定与父亲有关。不然的话,父亲不会这么心虚。

入夜,白素珍睡在养母生前住过的房间。加根和衣躺在她的脚头。

母子俩好多年没在一个床上睡觉,现在睡在一起,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白素珍告诉儿子:老马后天要去北京开会;马杰刚刚与女朋友吹了,正在闹矛盾;马红待业在家,总是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跳舞跳到深更半夜;马军上学路远,必须单独给他做饭;马颖正在上幼儿园,早晚要人接送……总而言之,家里一刻也离不开她,她必须马上返回保定。

“您不是让我给继父发电报,说您十天半月不回保定么?”加根不解地问。

“我倒是想这样。”白素珍无奈地回答,“但不回去不行啊!”

王加根不再言语。内心里,他也不希望母亲在王李村大吵大闹。因为这种吵闹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有,他自己也该回去上班了。

就这样,预想中翻天覆地的吵闹不得不虎头蛇尾地收场。

参加完奶奶的葬礼,加根的情绪极其低落。

他怎么都难以相信,慈祥的奶奶殁了,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了他。可这又是事实:他亲眼见奶奶躺在棺材里,亲眼见本家二爹、本家叔叔和皮匠三爷封好棺材盖,亲眼见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把装有奶奶遗体的棺材抬到村西晒石畔墓地,又亲眼见他们把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用铁锹掀起红黄色的泥土,一点儿一点儿地掩埋……

再也见不到奶奶的音容笑貌,听不到奶奶的细声叮咛,再也没有机会为奶奶修剪脚趾甲,没有机会把奶奶接到身边生活了。

想到这一点,加根禁不住泪眼婆娑。

奶奶是忍受不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才自寻短见的啊!无论她老人家喝农药之前有没有吵架,与家里其他人产没产生矛盾,王厚义和胡月娥都难辞其咎。尤其让王加根寒心的,也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原谅的,是在奶奶有希望存活下来的时候,王厚义放弃了抢救。仅仅为了省下三百元钱,他们就把奶奶从医院拖回家,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遭受十几个小时的折磨,痛苦地死去……

稍有良心和良知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事情!眼巴巴地盼着一个人死去,这是多么狠毒的心肠啊!钱就那么重要么?王厚义为了再生一个儿子,甘愿交计划生育罚款,两次交了七百元钱。他却舍不得花三百元钱挽救奶奶生命!眼看一个生命即将逝去,能抢救而不去抢救,实际上就是间接故意杀人。

这在法律上有明文规定。

“别人说救活了也管不了多长时间”——多么荒唐而又残酷无情的理由。照这种理论,所有身患绝症的人,都没有救治的必要,反正救活了还是会死去。依此类推,所有患病的人都有生命终结的那一天,都没有医治的必要。那么,还要医院和医生干什么?

据科学研究考证,一个自寻短见的人,在将死而未死的时候,往往会幡然醒悟,求生的愿望特别强烈。我们可以大胆的推测,白氏从喝农药被人发现时起,就不愿意撒手人寰了。因为她还等着加根给她买小剪刀,还等着孙儿娶孙媳妇,等着看重孙子呢!她怎么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呢?但是,没有人给老人家这个机会。

想起这一点,王加根就怒火满腔。可害死奶奶的人又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弄。

唉,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件事情啊!

转眼就到了国庆节。

放假期间,肖木匠带着徒弟如约来到牌坊中学。花了两天功夫,把王加根家的木料铸成了半寸厚的木板。

肖木匠说,杉木比较潮湿,暂时不能用来打家具。因为湿木材打的家具会变形,必须等木板晾干。他还经验十足地叮嘱,木板只能阴干,不能在阳光下暴晒。

阴干意味着只能放在室内。

王加根和方红梅的宿舍都是三米见方的房间,面积十平米左右,高度只有两米多,而那些木板却有五六米长,无论是横着还是竖着,抑或是立着或者躺着,都放不下这东西。

能够容纳这些木板的,只有教室或者办公室。放在教室里面肯定不行,影响学生上课不说,还有可能被学生弄得面目全非。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放在办公室。

征得学校领导的同意,他们把木板平放在办公室地面上。为节省空间,将木板一块一块地摞起来。木板与木板之间,用竹筷子和木片隔开,露出缝隙通风,以便干得快一些。

同事们说,这些木板风干至少需要两个月。干了才能够定型,定型了打出的家具才不会变形。

这不碍事。他们没打算马上打家具,因为还得花时间攒钱。再说,眼下在校园里也找不到适合打家具的场地。

他们的宿舍那么窄,屁大一块地方,根本就铺排不开。只能等学校放寒假之后,腾出一间教室供木匠们使用。

家具的事情只能暂时做到这一步。

另一个必须解决的难题,就是婚房。

王加根和方红梅的宿舍被办公室隔开,东一间,西一间,这样扯着不方便。他们希望把两个人的宿舍调到一起,或者安排一间较大的宿舍,这样便于摆放家具,有个家的样子。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丁胜安和邹贵州满口答应。只是时间上要稍晚一点儿,等到这学期结束,再帮他们调剂。

当然,王加根面临的愁肠事,远不止这些。

请木匠打家具得花钱。家具打成之后,油漆也得花钱。还有结婚所需的床上用品没有买,新衣裳没有添置。酒席多少得办几桌,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钱从哪儿来?买过杉木之后,他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买菜都是方红梅出钱。

二十岁的他愁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眼见王加根这么熬煎,方红梅也很心疼,可爱莫能助。她不敢撺掇加根去向他父母要钱。如果她提出那样的建议,加根肯定会如点着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

她太了解王加根了。

“要是春节来不及,就把婚期往后推,改到明年五一。”方红梅只能这样劝慰,“反正证已经领了,又住在一起,结婚不结婚没多大区别,也就是举行个仪式而已。”

王加根也有过这想法,可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你不是说这个月好事没有来,可能又出事了吗?”

方红梅懊恼地低下头,有点儿沮丧。

“没来月经不一定就是怀孕,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她侥幸地回答,“我还是抽空儿去医院检查一下。”

就在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方红梅收到了湖北大学邮来的《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中文系本科函授班。

看过《录取通知书》,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太不容易了!孝天市报考这期函授班的有好几百人,最终录取了三十九名。这三十九名幸运儿中,只有四个是女生。

“不惜一切代价拼五年,我一定要拿到本科文凭!”方红梅斩钉截铁地说,“结婚的事暂时放一放。要是真的出了事,我就去医院。”

王加根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前段忙忙碌碌的日子,他们总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扯皮,家长里短地辩论,婆婆妈妈地争吵,与那些市侩而又庸俗的小市民没什么两样。他既感到厌倦,又非常担忧,害怕他们过早“蜕变”,成为平庸之辈中的一员。毕竟他们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现在方红梅考上本科函授班,就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最起码近五年不会无所事事。这多么好啊,他应该支持。

因为对月经的事情不放心,他陪方红梅去医院检查。

结果显示:他们又造出了一个生命。

“怎么办?”他征求方红梅的意见。

“引产!”方红梅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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