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下午两点钟,外交部开门了,她赶紧进去咨询。
别人告诉她,出国留学生方面的事情应该找国家教委外事局。
于是,她又乘公交、转地铁,赶到了国家教育委员会。
国家教委外事局工作人员听过她的诉求,开始查询留美学生的档案资料。翻完所有的卡片,却没有找到张德林的信息。
工作人员安慰道:“你女儿女婿不会有事的。如果他们在美国出了恶□□故,中国驻美大使馆会通知我们。他们没有给家里写信,可能是因为学习工作比较忙,也可能是在美国生活得很好,不想被外界打扰。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们居住的新奥尔良市正在闹罢工,信送不出去。”
这样的答复不能让白素珍信服和满意,她还是缠磨着让别人想办法联系。
工作人员只好向她提供了中国驻美大使馆的地址,说过段日子如果还没有张德林的消息,可以写信到中国驻美大使馆问一问。
白素珍把写有地址的纸条收好,这才告辞离开了。
西边的太阳已快落下地平线,必须考虑晚上住宿的地方了。她没怎么细想,就准备去北京农业大学,拜访加枝的班主任赵老师,希望能否从赵老师那儿打听到加枝和张德林的消息。
结果却让她失望了。
赵老师说,她也很久没有收到加枝的来信。
白素珍在赵老师家住了一宿,就垂头丧气地返回了保定。
这趟北京之行什么收获也没有,基本上等于白跑,她本来就很沮丧,回家后又听小女儿马颖讲,马红那天下班后,确实是去看电影了,但不是和男朋友一起,而是约的王娜。
白素珍一下子火冒三丈。
王娜与他们同住一个干休所,但这女孩儿名声不好。因为她在男女交往方面比较随便,老是打着恋爱的旗号,与男人鬼混。干休所大院里的大妈们谈起这女孩就是一副鄙夷的神情,说她轻浮,行为不检点。白素珍平时在家里谈起王娜,也喷这丫头不知廉耻,不懂得自重。嘱咐马红少与王娜来往,免得受不良影响,被带坏了。
马红与王娜既不是同学,又不是同事,没什么交往,见面只是点个头,给个笑脸,打声招呼,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可当她听到白素珍老说别人的坏话,又产生了与王娜交往的想法。
从小到大,白素珍总是规定这规定那,让马红烦透了。虽说那些“清规戒律”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是,人怎么可能老是在划定的条条框框里生活,不越雷池半步呢?那样中规中矩地过日子,该有多么枯燥乏味,多么不自由啊!更何况,其中有些规定马红也不认可。
比方,马红上班后,白素珍就要求她向家里交钱,说是帮她存起来,以后出嫁时全部返还,并等额送她嫁妆。现在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谁不是把钱留在手里花?那几十块钱的工资,自己用都嫌少了,为什么要交给家里?再比方,白素珍见不得她买衣服买化妆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穿几件时尚衣服怎么了?我涂脂抹粉擦口红又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谁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又有几个不化妆的?未必非要我向你们这些老古董学习,一件衣服穿几十年?一床被子盖几代人?我偏不!偏不服从你管理!我要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去生活。”有了这种逆反心理,马红对白素珍的说教就置若罔闻,逐步发展到敌对和仇视的地步。
她与朋友聊天时,也经常表明对后妈的反感:“只要她喜欢的,我就不喜欢;只要她不喜欢的,我偏要喜欢。本来我对某样东西或某件事情蛮感兴趣,一看她喜欢,我就感到心烦,故意表现得不喜欢。”
白素珍嘱咐她少与王娜交往,她就偏要把王娜当成好朋友。她主动去找王娜,两人一起唱歌跳舞,逛街吃饭。
最开始,她只是偷偷摸摸地与王娜玩儿,怕白素珍知道。时间一长,便无所顾忌,两人明目张胆地在干休所大院里打羽毛球。
白素珍看到后,暴跳如雷,对马红破口大骂,还打了她几巴掌。
马红才不在乎这些呢!她把头一扬,继续去找王娜。得知王娜未婚先孕,她还陪王娜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马红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与白素珍作对,与她的教导背道而驰,干她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要气她,让她闹心,不舒服,不快活。
马红与继母针锋相对,还得到了哥哥的赞许和支持。
马杰因为暑假期间与陈凯勇交往,被白素珍教训,愤然离家,随后就写信给弟弟妹妹,表达了对继母的不满,字里行间渗透着咬牙切齿的恨。他叫马红尽快找个男朋友,早日嫁出去,离开这个家,远离毒蛇一般的白素珍。
这封信被马颖发现,就交给了妈妈。
白素珍看过信,气得要吐血。想起自己来到马家十二年,为了抚养和教育老马与前妻生下的三个孩子,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劳动,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如今他们长大成人了,对她无半点儿感恩之情,还把她看作肉中刺、眼中钉。
她真后悔啊!
当初她准备嫁给老马时,很多人都打破,善意地提醒,叫她要慎重考虑,因为后妈实在太难当。抚养别人生的孩子,吃力不讨好。你对他们一百个好,他们不会记在心上;你对他们有半点儿不是,他们就会记恨一生。这些逆耳的忠言,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听进去呢?
认识老马之前,别人曾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对象,有的还是未婚男青年,她都没有答应。而嫁给老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同情他的三个孩子,没想到同情的却是几个没良心的东西。唉!世上找不到后悔药。已经错过了十二年,有什么办法呢?看在老马忠厚老实的份上,只有耐着性子陪他度过余生。等他百年归西,我还是去找亲生儿女,远离马家这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白素珍让马颖把那封让她寒心的信放回原处,并嘱咐小女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为妈妈打抱不平。
随后好长一段时间,白素珍没怎么管马红,听之任之,随她怎么弄。反正她过了十八岁,是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后果负责。
母女俩暂时“和平相处”,白素珍与马军产生了矛盾,而且冲突更为激烈。
马军中考落选,没有考上高中。十五岁,学历低,工作自然不好找。报名参军,眼睛又近视,没有录取。
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托关系,找熟人,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总算找到了一所愿意接收他的普通高中。
送他去高中报到时,白素珍嘱咐继子:“你不是正式录取的,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既然基础比其他同学差,就要多下功夫,付出更大的努力。笨鸟先飞,才能迎头赶上。从现在起,你必须和马颖一样,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晚上十点钟睡觉。”
“五点钟我醒不了。”马军噘着嘴巴子抗议,“我六点钟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
白素珍想了想,表示同意:“也行,只要保证一天学习的总时长不变,睡眠时间控制在七个钟头以内。”
作息时间表排好后,马颖基本上能够按要求执行,马军只坚持了三天,就恢复到“困了就上床,睡到自然醒”的状态。
见马军如此言而无信,白素珍自然不高兴,也不允许。她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到马军的房间检查。如果马军早晨六点之前没起床,她就会掀被子,督促马军起来背课文、记单词;如果马军晚上十一点之前睡觉了,她同样会掀被子,把马军从床上揪起来,逼迫他看书。马军有时实在太困了,看不进书,她还是不准他睡觉,坐也要坐到深夜十一点。
马军因此产生抵触情绪,觉得继母管得太严,要求太高,不让睡觉是剥夺他的人身自由,对他进行非人的折磨。
“不能保证充足的睡眠,身体垮了,学习再好有个屁用啊!”他恼羞成怒地抗议道。
白素珍认为习惯是靠意志力坚持才能养成的,强迫马军执行“朝六晚十一”的规定。
马军简直要崩溃,但他惧怕继母,又不敢反抗,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坐长了,还是困,一旦烟瘾上来了,那就更难受。
这里弱弱地透露一下,马军上高中不久就有同学给他递香烟。抽过几次之后,就有点儿上瘾了。他没钱买香烟,一直是抽别人的,有时还死乞白赖地找别人要。晚上一个人在家里,烟瘾来了就只有忍着,或者强迫自己睡觉。
现在继母不让睡觉,困乏和烟瘾的双重折磨,让他有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老马离职退养后,揽了个门卫的活儿。按要求,门卫必须全天二十四小时守在门房里。老马的一日三餐,有时是家里人送给他,在门房里吃,有时是家里人来顶替看门,他回家吃。每天晚上,老马雷打不动地到门房睡觉。
马军给父亲送过几次饭之后,觉得门房这地方不错。如果在这里睡觉,就能摆脱继母的监视,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还能放心大胆的抽烟。他于是向白素珍提出,晚上由他顶替父亲看门,在门房里过夜。
白素珍听后,自然知道他意欲何为,坚决不同意。
马军的如意小算盘就没有打成。
两个月后,事情又出现了转机,原因是老马在一个冬夜突发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医院做手术。
白素珍不得不安排马军晚上去门房里睡觉。
老马出院后,门卫的工作就由他们爷儿俩共同承担。白天老马负责,晚上则交给马军。通常情况下,马军吃完晚饭就去换父亲。老马次日凌晨来开大门,烧开水,收发牛奶,马军则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起床回家吃早饭。
白素珍再也没有提出异议。老马这次晚上患病敲响了警钟,她担心老马长期一个人睡在门房不安全。
在管教子女和留住丈夫两方面,她当然觉得后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