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凌,在风波过后没几天,就听从叔伯们的劝说回去了,艾丰也一再保证不再动手,虽然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明知道不可能的,但是不回去又能怎样呢,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料,毕竟婚姻还得继续下去。
艾藜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离婚,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叔伯婶母们都叫她要原谅父亲、要忍,责怪她不应该和家长顶嘴胡闹。
在外婆家养病的一个多月,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脱那个所谓的家,回归平静了,但艾丰的到来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那是一个秋日的傍晚,躺在床上小憩的艾藜听到了院子铁门被打开的吱呀声,莫名的不安让她缓缓起身,蹑手蹑脚来到窗户旁垫着脚尖偷偷向外望去,当看到艾丰的脸时,艾藜慌张地往后退着,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弯腰跪在地上一骨碌钻入床底,双手抱膝蹲坐着,小小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口。
艾丰是来带她回家的,林凌和外婆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找了一会儿终于发现躲在床底的艾藜。
磨了边的皮鞋在床前来回移动着,艾藜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裤腿,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艾丰蹲下身,露出的笑衬得那张颧骨凹陷的脸有些瘆人,他刻意放低声音道:“小藜,爸爸来接你回去了,爸爸以后不会再打你了,你快出来,过几天你也要开学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不论父母如何劝说,艾藜始终一动不动地躲在床底,不哭不闹,只是拿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丰,你看孩子现在还怕着呢,要不你们就先回去吧,让孩子多住几天,等她身体再好点了,我帮你们劝劝?”外婆怕再吓坏了孩子,赶忙打圆场。
艾丰已经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忆停在这里,艾藜抬眼看向林凌,问:“你还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吗?”
看着丈夫走远了,林凌一把将艾藜拖出床底,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大声责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闹别扭也要有个度,有你这样被打一下就不回家的吗?你外婆都70多岁了,她还能养你几年啊?你明天给我自己滚回来!我告诉你艾藜,明天你要是不回家,你就不用回来了,外婆这边你也别想待着,你给我出去外面睡大街去!”
“哎呀,你别吓到孩子了,她身体才刚好点。”外婆见艾藜圆睁着双眼,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林凌的双手,赶忙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
“哼!”林凌别了艾藜一眼,气愤地踱出房间。
”哐!“听到院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艾藜心里一颤,双肩不由地一抖。
她不想回去,也害怕再见到艾丰,而对于母亲林凌,她心中还有着恨,恨她为什么不帮自己,恨她为什么要带着自己重回深渊。
但是她刚才的话让艾藜无法反驳,是啊,她还小,而外婆已经年逾古稀了,她不能拖累外婆,那个家,她是不得不回了。
隔天,艾藜早早地吃完晚饭,拿着外婆收拾的几袋零食,强忍着泪水走到门口,外婆苍老的手扶着铁门,冷风吹红了她的眼眶,”孩子,回去慢点走啊,外婆就不送你了,回去后乖乖的不要惹你爸妈生气知道吗?“
”婆婆……我走了,我会常回来看您的。”艾藜哽着声音道别,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然外婆又要跟着哭了。以往每次母亲带她回来看外婆,走的时候她都哭闹着不愿意回去,外婆也跟着哭,直到将她送到村口,走了好远,艾藜回头还能看见外婆孤零零地站在村口那颗老榕树下。
“哎,我们小藜最乖了,快回去吧孩子,不然天要黑了。”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外婆不忍地朝她挥了挥手。
艾藜不舍地看了眼外婆,挪着沉重的双脚往前走去,直到回头再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时,终于呜咽着哭出了声,就这么一路抹着眼泪往回走。
直到今天,她仍然记得那天的风,那么刺骨,还有那条被泪水模糊了的小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仿佛一张黑色的网,慢慢地朝她掩来。所以她讨厌秋天,尤其讨厌秋日的傍晚,那样的萧瑟寂寥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只余悲伤无边无际地泛滥。
那天回去后艾藜没有说一句话,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蜷缩着躺在小床上,泪水止都止不住地流,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从那天起,艾藜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摆脱这个家,所以她发疯般地努力,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选了离家最远的寄宿高中。
在高二那年暑假,林凌在一次和艾丰的争吵中挥刀割腕了,邻居们纷纷赶来将血流不止的人送往医院,及时保住了她的命,艾藜看着呆坐在血泊中的父亲,心里毫无波澜,没有害怕或者悲伤,甚至连恨都没有,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杂乱的一切,静静地坐着。
为什么如此冷漠?饱受头疼折磨的那几年,生理和心理已经满目疮痍,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打斗,让艾藜在初一那年患上了抑郁症,她谁也没说,当自杀的念头一次次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只能强迫自己想想外婆,借助药物和不断的自救,病情得到了些微改善,但是她的性格却变得格外冷漠,不再有大喜大悲,家里发生的一切不再能影响她。
唯一不变的就是要逃离这个家的念头,只有逃出去,她才能重生,因为除了自己,谁也无法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