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裴怀安正要离开,被太后派来的人叫去了延年宫。
太后是位安静柔顺的女子,年过四十,脸上仍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见裴怀安来了,上前扶住她行礼的手臂,“阿悔不必多礼。”
她慈爱的目光落在裴怀安身上,“阿悔长高了,也瘦了。”又摸了摸裴怀安的头发,“阿悔这些年在北境,吃了很多苦吧。”
裴怀安一时有些失神。太后性情柔和,当年对后宫嫔妃皇子多有关照,裴怀安也一样。后来,她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常伴太子左右,更是得到了太后如母亲一般的关怀。
“多谢娘娘关怀。”裴怀安轻声回道,“娘娘可还安好?”
太后微微一笑,“一切都好,我已叫人备好了饭菜,阿悔同我一同用膳吧。都是你喜欢的菜。”
果然,裴怀安看着这一桌菜肴,都是按自己的口味准备的。
只是,桌上还放着一壶酒。
“娘娘,这……”
太后看了一眼,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位贴身宫女,道:“你不是最喜欢葡萄甜酒,我特意叫人准备的。”
裴怀安沉默了一下,“太后娘娘,如今正值丧期,不宜饮酒。”
太后挥挥手,身旁的宫女把酒端了下去。
“既然如此,昨日承乾殿里,你与陛下、长宁,为何饮酒。”
裴怀安一怔,“娘娘,您……”
太后让裴怀安坐下,为她夹了一筷子炙牛肉,“我本不想听,可有些话总有人要让我听见。而你们做的,也的确不合规矩。”
“娘娘,我……”裴怀安一开口,就被太后打断了。
太后轻轻摇头,“你吃,先听我说完。”
“当年然儿被封为太子,我便有些不安,那个位置……我十五岁伴先帝左右,直至先帝病重,我仍看不清先帝心中所想,更不敢去猜。当年然儿去世,我悲痛万分,但没有一丝悲伤,源于那个位置。所以,我也不希望烝儿去争那个位置。”
太后又抬手给裴怀安盛了一碗羊肉羹,“尽管吃就是,你向来受不得饿,如今刚下早朝,许久未进餐点,应该有些难受吧。”
裴怀安有些感动太后还记得这些,认真地接了过来,“多谢娘娘关心,这些年有絮姐姐在身旁照料,已经好了许多。”
“是那个自小跟着你的医女?”太后一愣而后恍然道。
“正是。”
太后微微点头,“毕竟是从王府里跟出来的,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也叫人安心。”
裴怀安低头轻笑,终于主动夹了一筷子藕丝。
太后见此也露出笑意。
“阿悔,我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说这些。我无意卷入漩涡,也真心关切你与陛下,无论那话是谁递到我耳边的,都请陛下帮我,以后不要再听见。烝儿我也是劝过的,可他性子倔强,不肯听我的,我想着,你若有空,可否能去劝劝他?”
裴怀安喝了一口茶,有些犹豫,“谨王殿下,如今怕是不想见我吧。”
太后摇头,断然道:“绝不会。你若肯劝,他必然会听进几分。”
……
从太后宫里出来,裴怀安径直去了御书房,把太后的话转达给皇帝。
皇帝听后露出笑意,挥手道:“徐束,去传旨。”
“什么旨意?”裴怀安疑惑道。
“是正式册封太后的圣旨。”皇帝站起身,走到裴怀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长宁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太后今日真就叫了你去。”
裴怀安微怔,“这是长宁的主意?从那日的酒……”
“不是,”皇帝轻笑摇头,“她出了主意,这错处,是我随意挑的,只是那天,突然想喝酒罢了。”
裴怀安了然点头。
丧期本不该饮酒的。但裴怀安没有追问。因为,她其实大约能猜到一点。皇帝先前被封为太子后顶着许多压力,骤然释放,总要宣泄。而所谓孝道、父子之情,也很淡薄。
在裴怀安的记忆里,先帝没怎么见过这双不喜欢的儿女,他们和裴怀安一样,都只能在家宴上远远地看看这位君父究竟长得什么模样。甚至她还比他们和先帝多一些接触。
当年,她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前,先帝曾见过她一面,盯着她看了许久,面无表情,细细打量着,最终只说了句,“你父王生得高大俊逸,你怎么一副如此柔弱的样子,听母后说你身子不好,那便不必住在东宫了,留在仁寿宫由熟悉的人伺候吧。”
裴怀安不知怎的,在炎炎夏日,在这短暂的接触时间里,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常伴明德太子左右,和先帝不时就能见上一面,才知道原来先帝也是舐犊情深的父亲,对明德疼爱有加、谆谆教导,甚至爱屋及乌,对她也态度温和。
可那时,当今陛下与长宁,还是没能和自己的君父说上一句话。
裴怀安慢慢收回思绪,突然就很想见长宁。
“陛下,我想去一下仁寿宫。”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去吧。”而后就回到桌前继续批阅。
裴怀安正要离开,皇帝又道:“明日起丧礼,你入殿内为父皇执丧。”
“如此怕是不妥。”裴怀安皱眉,“我是臣子,应在殿外才是。”
“你身子不好,更何况我与长宁都视你为至亲。”皇帝表情严肃,“我已同礼部说过,你无需考虑那么多。”
裴怀安无奈,只能答应了。
宗室于殿内执丧,七日。臣子于殿外、地方执丧,十五日。百姓于每日辰时、午时、申时丧钟响起时执丧,九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