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安细想,自己若在殿外跪上十五日,的确是吃不消。
转头到了仁寿宫,宫女见是她,便直接领着进了书房,长宁仍在看那本《太祖本纪》。
“用过午膳了?”长宁抬眼问道,又继续读。
裴怀安应了一声,就坐到一旁,身旁的侍女送上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长宁把这一页读完,而后才放下书。
“册封的圣旨送去延年宫了?”
裴怀安忍不住笑着摇头,“长宁果真料事如神。”
长宁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掩饰过去,压着唇角,“只是大约猜到了几分。”
“怎么突然想起读这本书了?”
长宁的目光在书上一扫,意味不明。
“随便看看罢了。太祖立国,很了不起。”
她的目光又落在裴怀安身上,带了几分笑意,“辅助太祖的裴将军,也很了不起。阿悔承其遗风,战无不胜。”
裴怀安不由脸红,别过头去,“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阿悔还是这样容易脸红。”长宁露出几分追忆的神色。“当年太傅夸你早慧,博闻强记,你也是这样脸红,说,只是运气好,恰好记住了太傅抽中的那篇。”
裴怀安露出笑意,喝了一口茶,茶香清淡,入口回甘,带着馥郁的果香,是她自小最喜欢的秋醉。
“你可还记得,太傅后来说的什么?”
裴怀安点头,“太傅说,不宜妄自菲薄。”
长宁唇角微扬,“正如此。”而后看向茶盏,“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裴怀安微微动容。她自小失去亲人,说起来运气实在不好。可她偏偏又有些好运,被那么多人记挂着。
见她说喜欢,长宁眼中笑意更甚,转身去取一幅画。
打开了,又是裴怀安所爱的。
《猛虎踏雪图》,惠帝元年,幼女宛平公主所作。宛平公主于书画之道天赋异禀,这一幅又是贺惠帝喜得嫡子的,格外用心。虽题作“猛虎踏雪”,但其实画的是一只狸奴在雪上玩耍、故作威风的样子,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这幅画怎么在你这儿?”裴怀安笑道,低头细细看着。
“前些日子向皇兄讨来的。”长宁笑,“你不是喜欢狸奴?小时皇祖母怕你伤着,不许你养,如今却是可以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送你。”
裴怀安眉毛轻扬,大谈对不同品种的看法和喜好。
长宁笑着看她,轻声应和。
……
一聊起来,便是许久,说得口干舌燥,裴怀安喝了一口茶,长宁也伸手去端茶盏,却见已经用完,不等裴怀安叫人,自然地拿过裴怀安手中的那盏喝了。
裴怀安微微一愣,低头轻笑,只觉像回到了过去。
她不忍打破这份美好,也自然的略过这个细节,去提起其他话题。
一直到侍女送了下午的茶点过来,两个人才惊觉已经聊了许久,相视一笑。
虽有不舍,裴怀安却也知自己呆得够久了,有些不合规矩,该起身告退了。
“明日丧礼的事,皇兄可曾交代你了?”长宁想起此事,怕裴怀安不知。
“说了,只是,于礼不合。”裴怀安苦笑,“但我这伤还未好全,确实也受不住连跪十五日。只能收下陛下的这份心意了。”
长宁撅了撅嘴。这是一个很微小很短暂的动作,但裴怀安注意到了。
她福至心灵,“这是你的主意?”
长宁这才笑了,略有些得色,“自然。”
“你身子不好,可别跪着跪着,又晕倒了。”长宁笑道,又突然顿住,散了笑意,看向裴怀安的目光欲言又止。
裴怀安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涩,她突然有些后悔先前和长宁说那些话了。
她们本可以是最亲近的朋友、亲人,长宁本可以在她面前肆意,像刚刚那般与她嬉笑长谈。可现在,她在一句话后突然因为有所顾忌,而陷入沉默和尴尬当中去。
这份为难是裴怀安给她的,在这一刻出现,也可能在未来的任何时间出现,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推着她们渐行渐远。
“长宁……”裴怀安低声说道,“对不起。”
裴怀安抬头看向长宁,强撑着一张笑脸,“先前与你说了很多混账话,你都忘了,那些话,当我没有说过好不好?我们以后,只做朋友,最好的朋友。”
长宁沉默了一会,轻轻应了。
裴怀安好像听见了自己自嘲的笑声。
长宁应与不应,她都有些难过。
而这时,长宁上前抱住了她,“阿悔,别担心,我永远在你身边。”
裴怀安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