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巧姐是两日前被奢雪拉过来的。
自从韩永玢派人送来钱财,并且警告他们不能乱说后,杨巧姐便预料到危机将近。无功不受禄,他们一家人能对韩公子做出来什么功,巨额钱财只能是赔偿。尤其是知晓了韩虎击鼓鸣冤喊公主强夺人女后,她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每日担惊受怕,毕竟她很清楚公主是无辜的,孩子是自己亲手送去幼女院的。
于是在一天晚上,她见到几个衣着华贵,身手了得的男人闯进家里捉拿前来通风报信的小厮,并且又在第二天捉拿了自己的丈夫后,她就打算收拾韩公子之前送过来的钱带着孩子逃跑了。
可被李寡妇拦住了。
李寡妇说让她投靠公主,还说公主是很好的人,跟着她准没有错。
杨巧姐没好气道:“我大字不识几个,啥也不懂,公主凭什么要我?”
李寡妇只是幽幽开口:“只要你愿意留在公主身边,公主就会要你。”
其实她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与那么多钱,自己往远地方跑也害怕。于是便在李寡妇的劝说下半推半就留了几天,果不其然等到了找上门的奢雪。
“是韩公子拿给我们一笔钱,说是让我们瞒下把映洁送去幼女院的事,又让我们......不,我丈、让韩元天劝韩虎去告公主。”她磕磕绊绊讲出事情始末。
与此同时,派去搜查韩元天家的衙役也抬着一箱银子进来了。
人证物证俱在,周嫽确实是被韩永玢冤枉的。
“你——”韩永玢气得直跳脚,指着杨巧姐大骂她不要脸,为了钱连自己的丈夫都背叛。
“公主可没给我一分钱!”杨巧姐也是个虎的,竟然就这么与韩永玢对骂起来。
韩永玢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骂得过常与贱男人打交道的杨巧姐,很快就被她骂的脸红脖子粗气得说不出话来。
周嫽一行人皆没有言语,静静等待杨巧姐回骂完。
“如此,还望关大人明断。”周嫽朝着主位的方向抬起头来,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让关大人直觉如芒在背,好似被人死死盯着一般,一时动弹不得。
他搓了搓汗湿的手心,试探地开口:“韩公子此事做的确实不对了,公主您看该如何处置呢?”不待周嫽说话,他又自顾自说下去:“公主真是受委屈了,不若将此事交给陛下来评判,陛下一向疼爱公主,想来定会还公主一个公道的。”
落地无声。
关大人怔愣片刻,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关大人。”周嫽的音色相较于旁的女子本就冷硬些许,此时面无表情开口,更叫人怕的慌,“诽谤者,讹言惑众,罪可斩首。”
“荒谬!”韩永玢大喊,他大步流星来到周嫽面前,还未开口便有“啪”一声响在自己脸上。
他愣愣地捂着被扇得立刻肿起的的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挡在周嫽面前的玉生,喃喃道:“混账东西,你疯了吗?”他怒急攻心,另一只手盖住胸口咳了两声,抬起手便要打回去,下一秒又被玉生扇了右脸。
砍头?扇巴掌?
这对主仆莫不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就连陛下身边的近侍公公都是要给自己行礼的,他一个公主的奴才竟然还敢打自己!
玉生收回手,掸了掸袖子,“韩公子还是认清身份的好,公主是主子,咱们都是奴才。”这话既是说给韩永玢听,也是讲与关大人。
看公主大架势就知道此事无法大事化小,只是砍头这样的大刑绝不是关大人这种小人物能够决定的,况且那可是东河郡主的孩子,他都要怀疑公主与韩永玢两人是不是借着此案解决私人恩怨了。毕竟谁人不知要论京城里最讨厌公主的人,韩永玢论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
他擦了擦额上因为公主那句“罪可斩首”吓出的冷汗,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被卷入皇室之间的争斗。罪可斩首是什么意思,造谣诽谤罪严重的话可以砍头——但这说的是那些传播广泛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的啊,她一个公主不过是受了点无关紧要的委屈,凭什么要为了她去杀害朝臣之子。
关大人越想越觉得公主在无理取闹,于是大着胆子上前说这样不妥,还望公主三思。语气那叫一个小心谨慎,毕恭毕敬,生怕惹急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公主,引火上身。
谁料公主铁了心坚持要砍韩永玢的头谢罪,任凭韩永玢怎样发火,关大人如何恳求都不为所动。
那么这件事只能上报朝廷了。
大臣们知晓后先是震惊这位福瑄公主竟然如此蛮不讲理,随后涌上心头的就是对于无理者的藐视,只觉得周嫽可笑至极。然而不待他们在朝堂上哈哈大笑,陛下就拍案而起,让人立即捉拿韩永玢。
众人这才想起来当今圣上与福瑄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可关系再怎么好也不能拿人命当儿戏呀!正当他们想要借机规劝圣上时,忽而想起这位新帝还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几月前宣政殿流的血依旧藏在砖缝里,深夜里,寂寥月光的照耀下,好似有冤魂在哭号。
重臣多已换过血,唯新帝马首是瞻,而那些皇帝都懒得管的臣子们,自然也都是翻不出浪花的小虾米。不过还是有几位换代时极能够审时度势,又威望颇高的老臣在朝堂上顺利从前朝来到今朝,位置不曾下去过的。
被大家推举出来那位首当其冲的勇士——事实上他也是真正的勇士——御史大夫何悬梁何大人。
一把山羊胡的白发老人跪在龙椅下方,脊背挺得笔直,目有精光,神容熠熠,俨然一副千古忠臣的样子。他先是义正言辞指出了韩永玢此举不是君子所为云云,接着又长篇大论批判福瑄公主不识礼法,任性妄为。虽未直言辱骂周嫽,却胜似骂她。并要求剥夺周嫽大长公主的称号,按照皇帝亲妹该有的规制予以正确册封。
说起“福瑄大长公主”,这又是朝臣们私下里看不上这位新帝的一个原由。
自古以为只有皇帝的姑母才能尊称一句大长公主,周嫽一个和皇帝平辈的人叫大长公主,成何体统!当初礼部说尽好赖话想要阻止,然而这个新帝一沉下脸实在是太吓人了,加上礼部尚书又是个胆子小的怂货,只好乖乖闭上嘴巴安排上去。
韩云洲见到有人愿意为自己的亲儿说话,顿时喜不胜收。这几日他们一家人真是被福瑄公主闹得鸡犬不宁,偏偏他那个没用的郡主妻子还不肯出言相劝,从中调和,可是把他气得不轻。
有老臣何大人愿意当出头鸟与领头羊,剩下依附他与韩云洲的大臣们也纷纷站出来反驳公主。其中不乏有许多想要借机调和如今过分压抑的君臣关系的人混入其中,他们早就看不惯新帝的肆意妄为了,皇帝越专权霸道,他们这些做大臣的就越喘不过气。
高坐九龙御座上的皇帝压下浓眉,冷冷望着下面乌泱泱跪下去的一片人,脑子里想到却是过去那个温顺可人的妹妹。
他真是看不懂周嫽想要干什么了。
皇帝原本就说过不会杀韩永玢,只是给他一番教训,毕竟那是东河郡主的孩子,是自己的表弟,若是真的因为这等小事杀人,那他本就臭的不行的名声恐怕会直接掉入粪坑。岂料这群人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这大耀的主人,现如今竟连惩罚个人都办不到了。
若是周嫽一开始就提出对韩永玢略施惩戒,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她上来闹着砍韩永玢的头,这让大臣们起了逆反心理,绝不能遂了刁蛮公主的愿。
皇帝猜想自己这个妹妹是在报复曾经韩永玢对她的欺辱。
父王与先帝还在时,东河郡主每每带着韩永玢出入皇宫,嫽儿就要经受他的侮辱。可惜从前的他对这个妹妹不甚关心,后来的他想关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如今自己有了能力,却依旧无法为妹妹报仇。
他闭上眼睛,下面已经吵了许多天,公主无理取闹砍表哥头的事迹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此事必要尽快解决。
随着“公主无理取闹砍表哥头”一起被众人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还有韩虎典卖妻子、村丫头进了幼女院摇身变凤凰、势力婆子为钱背叛丈夫等等引人惊叹的话题飞速蹦在百姓嘴边。
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公主什么都不想干,公主只是想为自己讨个清白。
可是大家都已经明白公主从未强夺人女,这一切都是韩永玢的计谋呀!大家都清清楚楚的,公主自然也是清清白白的,为何还要步步紧逼,不肯松口呢?
人人都知当今圣上是最宠爱公主的,公主不放手,皇帝自然也不会收回命令。
到底怎样才能让公主觉得自己的清白已经被证明了呢?
众人无法,于是公主终于说:“说到底是因为映洁在本宫这里没名没份的,才被表哥逮住机会说成是强夺人女,要是陛下能让幼女院的孩子们都有正经的户籍,那她们就与平常孩子无异,待在本宫身边也就是合礼法的了。”
这有什么!把她们送去孤独院不就行了!然而大臣们转念一想,孤独院里都是金贵的男孩们,他们都是要好好培养将来为国家办事的苗子,哪里能把无甚用处的女孩们送进去。再说了,照着福瑄公主固执的性子,要是真的把所有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女孩送进孤独院,那人数可不是一般的大,又得需要大笔拨款过去了。
还是放进幼女院吧。
沉默了数日的刑部尚书终于发话,直言不若叫韩永玢将功抵过,每年拿出固定银钱捐赠幼女院供其开支。
这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