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雨总是下不大的,渐停后却也过了吉时,听说周翰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钦天监的人惩处了一番,祈福仪式也延期了。
周嫽握着温润的白玉勺,食不知味,只因餐桌上还坐了个周翰。
周明赫还是很惧怕男人,往常将食不言寝不语抛却脑后叽叽喳喳的男孩陡然安静下来,若非时不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她甚至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嫽儿今晚怎么用的这样少?”周翰旁若无人伸出手,四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最后仅挽去一缕发丝至耳后,缱绻的目光点在她的眉眼鼻唇间,声音像是被今日的细雨浸透了,带着阴冷的潮气,像发霉的朽木:“瘦了好多......”
周嫽嫌弃地别过脸,没有说话。
玉生在此间隙立于二人之间,为她盛了一碗热粥。
思念的那张脸被挡住,周翰挂在唇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消失,原本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水眸子在看向玉生的一瞬间盛满恶意,直白的憎恶逸散出来,“玉生,来给寡人也盛一碗。”
玉生眉头狠狠一跳,不好的预感自久远的回忆中涌上心头,他不动声色离男人远了一点,还没触及玉碗,一股大力便冲上膝弯——
“啊——”他被周翰一脚踹倒在地。
“玉生!”周嫽惊呼出声,下意识朝玉生的方向伸出手,到了空中却只被周翰死死握紧了手无法挣开。
“姑母!”周明赫跳下凳子几步跑过来,小小的手扒在她手臂上,另一只手开始捶打周翰,孩子气的面容被怒火扭曲:“放开!快放开姑母!你个坏蛋!”
周翰眯起眼,寒光迸射,危险的气息令男孩打了个寒颤,拍打的手下意识停下,却依旧不肯退缩地抬头瞪视男人。
就在此时,余光瞥见这一幕的玉生心道不好,慌忙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赶过去,一手护住周嫽另一手将周明赫拉开,同时扑通跪在地上,口中大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周翰居高临下看了眼不住磕头的玉生,问的是跪着的人,眼皮却慢悠悠掀起投向周嫽,“好大的胆子,敢撕寡人的伞。”
周嫽忍无可忍,一把将玉生从地上薅起来,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温顺模样,大声质问:“你当众对我说那些话不就是要叫人更加看不起我吗?撕你一把伞怎么了,我难道还不能生气了?周翰,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提出来和我吵,在我吃饭的时候发什么神经!”
男人像是被吼懵了,愣愣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反应。
玉生眼瞅着他愈发阴沉的脸色,弯着腰苦哈哈赔罪:“陛下见谅,公主前段时候遇刺了常常做噩梦,休息的不好便也就易怒些,您别往心里去。”
从小便跟在周翰身边的王宽面对兄妹两人时而如胶似漆时而相看两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无需推测便知最后结果的他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陛下与公主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是快些用饭吧,一会凉了再吃伤身。”
周翰眨了眨眼,飘向远处的意识回笼罢复又看向周嫽,面色凝重,一点点沉下的目光复杂极了:“嫽儿怎么这么与我说话。”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周嫽——那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妹妹,开始变得柔顺乖巧起来。他很清楚她的忍气吞声、她的柔音笑语皆是伪装,她从来都和小时候一样,那样讨厌他。而周嫽也知道他知道,他们对彼此的真实面目心知肚明,却还是虚伪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一场无形的交易自这个女孩有意识起便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更为紧密、任何人都无法插入其中的一根绳牢牢将他们绑在一起。
她表面乖顺,实则像条巨蟒虎视眈眈盯着他,伺机将他一口吞噬入腹;他表面对她宠爱纵容,实则一心想要巨蟒化为绕指柔,无所不用其极意图掌控她。
然而——
周嫽还没有能力彻底杀死周翰,而周翰无论使出何种办法也无法压弯周嫽的脊背,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在这虚伪的亲密之下,是你死我活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