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奢雪还是怕她。
公主确实如玉生所言那般是很好很温柔的主子,没有一点架子,平日里对她们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甚至接受了她们的侍奉也会认真道谢,平时要是有了什么好吃的,常常会分与她们,从不把她们当做随意辱骂的下人,反而像是好朋友一般真心玩乐。
不过有的时候公主是真的吓人。
尤其是她不笑的时候,别说她们觉得吓人了,就连飞翔殿的另一位主子——公主的亲哥哥都怕的不行。很多时候公主常常与她们说着笑着便突然收了所有情绪,面无表情盯着无人处的一点,好像是叫鬼附身了似的可怖。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好的,比如在玉生面前。
大约是因为玉生并不像她与横雨两人那样惧怕公主,也不像张姑姑那样总是管教着公主。
这话可真不是骂人的,玉生在公主面前倒真像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总是无条件支持公主的任何决定,无论公主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最棒的,最对的。
而且玉生也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像公主这样整天不是阴沉着一张脸,就是笑嘻嘻的,只有这两种固定不变的表情。可玉生却总能够从公主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中窥探出主人的情绪,然后十分神奇的逗得女孩儿哈哈直笑。
奢雪从不因为玉生更得公主偏爱而心生不满,她相信横雨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玉生是作为公主身体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无论是她、横雨,还是张姑姑,她们从不认为玉生和她们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玉生就是为公主而活的,他可以是公主玩累了时不想走路的双腿,也可以是公主不愿张嘴时的口舌,甚至他也可以是公主的一根头发丝,一滴泪,一声笑。
她们与玉生都不是一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比较的呢?
到了后来,公主七岁那年,她失明了。
奢雪曾经认为公主是一个稍微有点任性的孩子,毕竟她开心时就能对所有人展露欢颜笑语,而不开心时,阴沉冰冷的脸色也不会因任何人而有所缓和。
可直到公主失明的那一刻到来,她们才绝望地发现原来她们所挚爱着的公主,从未在她们面前展露过真正的心绪。
两种浮现在脸上极端的感情何尝不是一种面具呢?与其说公主毫不掩饰她的喜怒,倒不如说公主所有的感情都是内敛的,不加外露的。
面无表情是在隐藏情绪,刻意的欢笑也是在隐藏情绪。
所以这么多年来,公主静静盯着无人处的每一时刻都是在想些什么呢?
她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
眼睛受伤后的公主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任何人出现在她面前都要被她肆意打骂,连张姑姑都不例外。
然而每一次打骂过后,最为痛苦的还是公主。她大哭着抱着她们连连道歉,说都是她的错,说她对不起她们。
她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绝望……明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苛责她,可是奢雪知道,公主还是不会放过自己。
有时候奢雪也无法搞清楚公主对待玉生的感情。
因为在那个时候,在公主确定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后,她开始拒绝让奢雪横雨她们接触自己。她要求玉生必须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不仅是要代替她的一双眼睛,更是要承担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崩溃情绪。
玉生是没有任何怨言的。
这一点奢雪可以笃定。
不过在苏皇后身边待了两年的公主渐渐好了起来,她既没有变得像以前那样封锁内心,不愿意与任何人深度交流,也没有再继续像个小魔头一样总是有发不完的脾气。
她开始变得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了。
正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呢?一直陪伴在公主身边的奢雪几乎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记得在公主露出温暖的笑容后,和苏皇后一起给她们几个编了花环,然后笑着戴在她们头上时,她们泣不成声。
玉生自然是他们几人中哭的最厉害的那个。
现在回想起过往的那些事,奢雪忽然意识到她对玉生没有任何除了公主以外的记忆。每每当她与横雨回忆往昔时,只要谈及玉生便总是公主公主的说。
恐怕除了公主以外,玉生就是那个最希望公主能平安康健的人了,因此面对汉坎那族人的消息,他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奢雪转头与横雨对视一眼,然后一左一右坐在了公主身边。
“公主。”奢雪轻轻抱着女孩坚实有力的臂膀,“无论发生什么事,奢雪都会永远守护在公主身边。”
横雨也撒娇似的搂住公主的胳膊,说出的话确实厉害极了:“是啊,等明日我就去找那些汉坎那人严刑拷打,一定叫他们说出治好公主眼睛的法子!”
周嫽浅浅一笑,从玉生那里抽回手,先是摸索着抚了抚奢雪的鬓发,又拍了拍横雨看似紧箍实则只是松松垮垮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平静说:“要是不能恢复,我也不会很伤心。”
“公主……”横雨摇了摇头。
“玉生。”周嫽双手平铺在腿上,玉生很快将四根手指头轻之又轻搭在上面,然后被周嫽带着从地上爬起来。
“玉生,不用想那么多,治眼睛的事交给奢雪去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