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站在空城最高处,眼见着一行人穿过重重包围,纵马离去,而后伸手掀开宽大的帽子,始终笼罩着面目的黑雾消散,孟驰在他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忍不住道:“少主,属下不明白,那三个不成气候的小娃儿就算了,不足为惧,可高仓巍和那都不该放,高仓巍此人奸猾,诡计多端,那都更是大王子放话要活捉的人,咱们此举恐留后患呐”。
薛衍墨扯下手套,漫不经心道:“高仓巍自叛王之乱起势,这么些年稳坐禁军一把手,深受皇恩,你今夜在此杀了他,他即便在这茫茫大漠尸骨无存,也仍会被冠以大煌忠君之臣,青史留名,还不如放他走,只要他回到皇都,自有人会收拾他,令他遗臭万年”。
“那羌下令活捉那都,只不过因为那冶力还把持着王印,他拿不到传位诏书,名不正言不顺,没法稳妥的登上王位,那是他迂腐,他满手血腥,干的都是违背人伦的事,还妄想瞒天过海,做个清白的王,简直可笑,我凭什么要出手帮他,我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自己站到那高位上去,只有他站上去了,日后他才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言语间,那一行人已遁入夜色,孟驰神色复杂,沉默了片刻,孟驰又道:“少主,颜如故和郡……谢云焱,真的要按夫人的吩咐封入活死棺,送回南海吗?”
薛衍墨回头望向他,在他的注视下,孟驰有些局促,薛衍墨道:“夫人多年前打造六□□死棺,分别交于你,林烈和范崇宇,等的就是这日,孟叔,可是还念旧情?”
孟驰道:“他毕竟是老王爷最疼爱的小儿子,从小在军中长大,以前成天跟在我们三个后面,他的刀术是我教的,箭术是范苛教的,林烈也曾教过他堪舆和侦察……”
“孟叔”,薛衍墨不轻不重的打断他,“你记住,谢云焱是谢氏的叛徒,别再惦念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了,当年你们被俘,他毫无作为,一心只想跟着那个女人远走高飞,如今我希望你能亲自看着他们封进棺内,妥善的送回南海去,夫人在等着他们”。
孟驰不再言语,领命离去,夜风撕扯着薛衍墨的黑袍,吹尽了一个时辰前怀里还残存的温度,把他整个人吹得浑身冰凉。
孟驰顺着井下暗道走进空城地底的牢房,其中一间关着谢云焱,另一间关着颜如故,二人周身经脉被封堵,戴着手铐脚镣,孟驰冲看守牢房的沙匪道:“带他们出来”。
二人被押解着,跟在孟驰后面,七拐八绕的到达一个房间,孟驰推开房间门,涌入房内的风摇晃烛光,房内空荡,只有两具泛着金光的人形棺材倚墙伫立,谢云焱脸色一变,张嘴呜呜咽咽却说不出话,应是被点了哑穴,孟驰搬开棺材盖,那盖上密密麻麻的遍布金针,人形棺盖脸部的位置还有一个四方形的孔洞,把人放进去,脸可以露出来,其他部位就会被金针刺入,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想而知。
看守率先解开颜如故的手铐脚镣,颜如故惨白着一张脸,在孟驰怨毒的注视下走进棺内,谢云焱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孟驰把棺盖重重合上,棺内传出闷声痛呼,一缕血水顺着棺缝流出,孟驰转向谢云焱,冷声道:“谢云焱,别急,到你了”。
孟驰领着一队人把暗室里的两具活死棺抬出来时,薛衍墨恢复了黑雾掩面的模样,站在长街上静静的等候着,身后是举着火把整齐列队的人马,孟驰指挥着手下将两具活死棺分别搁置在两辆马车上,薛衍墨上前走到两辆马车中间,两具棺材的棺盖下沿皆有鲜血流出,他甚至都不愿再透过棺盖上的方孔向内看上一眼,孟驰把面色苍白的战鸽带到棺前,而公主心惊胆战的站在几米开外,琬莜在她身后,公主周身仍有电光劈啪作响,薛衍墨递给战鸽一个白瓷瓶和一把匕首,阴沉道:“服下解药,割破双手,把血沿棺缝涂满”。
战鸽接过匕首,咬牙照做,她掌心的血涂抹在棺缝上,逐渐泛出妖异的红光,她脸色越发惨白,扔下匕首,怒不可遏的瞪着薛衍墨,薛衍墨道:“劳烦战掌事帮忙跑一趟,将这两具棺材送到南海之滨的泾州迎月客栈,自有人在那接应”,他顿了顿又道:“有句话奉劝掌事,别想逃,别想死,也别想耍花样,一月为期,若你不能如约抵达,就等着替公主收尸”。
公主想奔上前,却被电光击中,周身痉挛着蜷缩起来,战鸽双拳紧握,薛衍墨道:“掌事,还有件事你记牢,刚才你的血涂抹在这棺缝,我下的血封咒就已经生效,从现在起,咒术不解,无论是谁想要打开棺材把这两个人救出来,都必须放干你的血,这两具棺材若在半途毁了,你就会血崩而亡,所以你最好想办法安安稳稳的把这两具棺材送到,到了那儿,接应的人要不要替你解开这个咒,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战鸽松开紧握的拳头,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又能如何,沉声道:“让我和斐月告个别”。
薛衍墨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战鸽走到公主身边,对公主身后的琬莜道:“把她身上的禁制解了”。
琬莜看向薛衍墨,薛衍墨摆了摆手,琬莜立即把公主周身的电光撤除,公主扑入战鸽怀中,哭得哀婉凄凉,战鸽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斐月,我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二人话别,战鸽将公主的情绪安抚好,转向琬莜,突然冲她单膝跪下,琬莜吓得倒退一步,只听战鸽道:“你毕竟在她身边藏匿这么多年,她对你也诸多照拂,念在往日情分,拜托你好好照顾她,若我未死,定来寻她”。
琬莜闻言沉思了片刻,忽而轻笑道:“掌事,您说的话我听明白了,若您未死,除了寻回公主,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定要取我性命,不过您说的对,公主于我有恩,我对公主好一点,还望掌事日后真到了杀我的时候,能仁慈几分”。
曙光大盛,薛衍墨在空城最高处望着下方整装待发,数以万计的沙匪大军,任人为他披上铠甲,而遥远的地平线又有沙尘席卷而来,那是北漠亲王那森挞麾下三万北漠精兵,孟驰一身戎装站在他背后,薛衍墨道:“孟叔,炎骑雪耻的时日终于到了”。
空城后方,一支五十骑的队伍拉着两具人形棺材往大军相反方向默默前行,战鸽纵马在队伍前端,她右手的衣袖略有破损,那是临别时公主奋力扒着她手腕撕扯所致,战鸽眺望着前方的茫茫沙海,心中悲愤交加。
焱雀醒时,明晃晃的太阳跃出沙丘,朝阳刺眼,她往自己倚靠的怀里缩了缩,眯缝的眼睛看到胸膛处破烂的衣襟,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和无数由掌印而发的青绿色纹路,她直起身,苏一心半揽着她,本闭着眼在休沐,察觉怀中的动静睁开眼,焱雀环顾四周,高仓巍和那都围着躺倒在地如一滩烂泥一般的柳珘低声说着什么,却丝毫未见父母的身影。
高仓巍见她醒了,往她所在之处挪了两步又原地不动,焱雀道:“出了什么事?我娘亲和爹爹呢?”
高仓巍的表情略微有些瑟缩,那都也似不敢上前,还往高仓巍背后躲了躲,焱雀望向身旁的苏一心,苏一心先握住她的一只手,才开口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焱雀脑中浮现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面色沉痛,又听苏一心道:“你被黑袍人拉入镜影,侯爷本想制住孟驰,却不料他们抓住了公主和战掌事,用她们的性命威胁我们,我们两方僵持,而你立即又被黑袍人抱着从镜影里出来,黑袍人说,他不杀女人,把你还给了我,沙匪重重包围了空城,是你的父母挺身而出,主动要求以他二人留下换我们离开,黑袍人同意了”。
高仓巍防着焱雀暴起,不料焱雀听完苏一心的话也只是沉静的坐着,片刻后向高仓巍招了招手,“我想喝水”。
高仓巍把水囊递到她手中,她仰头连灌了几大口,又倒出一些抹了把脸,冲高仓巍道:“这是你们商量好的对吧,你不可能没有想到我们会被沙匪包围,只要他们借机束手就擒,就会被带到大鱼所在之处,咱们就能顺藤摸瓜的把大鱼揪出来”。
高仓巍和那都仿佛见了鬼一般望着她,她又要了干粮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高仓巍悻悻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敏,又沉着又冷静的”,苏一心的眼里满是担忧,焱雀吃饱喝足,从地上爬起来,迎着朝阳道:“你肯定让苏一心在他们身上留了可以寻迹跟踪的线索,大鱼也只是暂时不杀他们,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跟上去”。
高仓巍道:“兵分两路,你们三个寻迹去把大鱼揪出来,途中保持与我联络,遇事立即告知于我,勿要擅自行动,我和那都去找镇北军,昨日见到的沙匪戎装齐整,再结合北漠的局势变化,我怀疑大鱼勾结北漠要起兵造反,我们必须回去让镇北军提早戒备,那都也要想法子与归顺长公主的北漠十一部取得联系”。
焱雀点了点头,又焦心的看了看柳珘,高仓巍道:“没事,中了些舒筋软骨的药而已,放点血出来就好了”,说罢抽剑划向柳珘手腕,一股黑血淌出,半刻钟后黑血流尽,伤口鲜红,高仓巍为他点穴止血,柳珘悠悠转醒,喝了些水吃了东西,气力才恢复,声音还有些虚弱的道:“战掌事和公主在他们手里”。
高仓巍道:“我们都知道”。
柳珘道:“战掌事曾经想要救我,给我输内力时因为中毒被反噬受了内伤,又被人发现了,她现在应该武功尽失,也不知道沙匪绑架她和公主意欲何为”。
高仓巍道:“以她两的身份,拿捏在手中总有用处”,他顿了顿又道:“战事将起,我要尽快回皇都去,我怕陛下有危险,总之你们保护好自己,如非迫不得已,切勿以身犯险”。
三位少年男女郑重的点了点头,那都整顿好马匹,高仓巍上马前迟疑了一下,回头望着三张年轻稚嫩的脸,道:“我们……”,话说一半又咽下,上马去同那都一起飞驰而去。
朝阳灿烂的光投射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上,天地间光华璀璨,焱雀重新束起长发,苏一心给柳珘包扎了手腕的伤口,三人各自整顿一番后翻身上马,白猫蜜儿从苏一心的胸口跃出,漂浮在半空,在茫茫大漠环顾了一圈后,向着一个方向轻悠悠的飘去,苏一心一拉缰绳,唤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