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襄十七年夏初,倾天军现世,于北漠边关挑起战事,向大煌镇北军发起全面攻击,大煌众臣于朝堂之上纷纷担忧镇北军主将之位空悬,元襄帝令人宣读完镇北军呈往皇都的战报,将战报上赫然盖着的镇北元帅印展于朝堂,掀起一片哗然,不少老臣又想起了昔年这位叱咤风云,至今仍未卸任的镇北军主帅,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战报上书,镇北军首役告捷,逼退倾天军二十里,士气高涨。
是夜,长怀殿外风声大作,元襄帝悠悠转醒,英明的帝王批阅奏章至子时,深感疲乏,不知何时竟伏案睡去,狂风晃动窗棂“吱呀”作响,帝王初睁眼时茫然四顾,却见一个人影站在他的书架旁,元襄帝皱眉直起身,呼吸有些沉重,那人转过身来,一身褐灰锦服,鬓角斑白。
元襄帝沉声道:“老师”。
帝师薛怀古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他,随着他步伐的迈进,元襄帝感到周身的血液中像被灌注了掺着冰碴的冰水,不可遏制的发颤,薛怀古走到他面前,他才恍惚间意识到殿内寂静如死,原本应该至少有八个人与他寸步不离,此刻竟踪影全无,元襄帝心里泛起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难道他们已尽数遭难。
薛怀古在元襄帝的案几前驻步,语气幽冷的道:“我本来……不愿来的”。
元襄帝没有搭话,薛怀古自顾自的又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就是因为我不愿来”。
“我原认为她笼络了那么多江湖高手,做了这许许多多的事,仅仅为了要你的命,不值当,可今天我听到了镇北军大获全胜的战报,我才知道她所图甚大,我一直不愿意插手谢氏与甄氏之间的恩怨,过往百年皆如此,可惜啊,可惜我儿在她的怂恿下,号召炎骑雪耻,要推翻你的统治,做这天下共主”。
“那毕竟是我儿子,我只好……”,帝师这句话,竟充满了抱歉的意味,元襄帝松开了攥紧的拳头,长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元襄帝缓缓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走向薛怀古,“朕不该称呼您为老师,应该称呼您国师,对吧?”
薛怀古诧道:“你何时开始发现端倪的?”
元襄帝道:“定都侯传信,昔年炎骑三前锋之一的□□都尉孟驰未死,就是他在北漠集结了流放的□□旧部,以沙匪自居,十余年来日渐壮大,如今已有十万余众,虎,豹,狼三骑百夫长以上将领由刑部主持,先帝监斩,朕与定都侯亦在场,眼见着人头落地,却又是怎么活过来犯上作乱的?一定有一个手眼通天,能力非凡的人幕后相助,于是朕密查了刑部旧档,行刑前夜监管虎豹狼三骑的人都死于非命,本查无可查,可不巧一个当夜路过刑部外围的打更人被朕找到了,他记得刑部当夜诡异非常,往日他打更经过刑部,更声会引起刑部内院的狗吠,而唯独那夜死沉寂静,结合他的说法,朕猜测,有人对刑部布下结界,又想起少时经过国师的宫内居所,也从来都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便想起国师来了”。
元襄帝顿了顿又道,“当年伺候国师的太监称,叛王之乱前夜,洛川王曾携郡主探访国师,又称国师是不受洛川王胁迫,自缢而亡,叛王之乱还未发生,国师即便要以死明志,先帝与洛川王胜负未分,国师有何不得不赴死的理由?于是朕揣测,国师只有成为一个死人,才能方便行事,可朕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一个已死却未死之人的踪迹,国师如今这副模样现在朕面前,倒叫朕恍然大悟,没有什么藏匿的手段比从头到尾变成另外一个人来得稳妥,何况朕被先帝封为太子后以至后来称帝,再也未曾得见老师一面,老师从那时起告病辞朝,深居简出,鲜少露面,这番想来,早已遭国师毒手”。
“薛怀古”眼见着帝王逼近,仍面不改色,“你错了,他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毒手,我如今这副模样,是他向我献祭所致,他从来都没有认同过你能做皇帝,他期盼的新帝,一直都是你的哥哥,洺王甄文烨,这是他和你父皇最大的分歧”。
元襄帝垂目,“朕知道,自少年时,老师待我一向如此”。
“薛怀古”道:“不过你也不用难过,帝师本性固执,食古不化,我倒觉得你这个皇帝做的得很好,当政这许多年来兢兢业业,勤政爱民,若不是先帝杀她父王,屠她满门,谢氏和甄氏,皇室和炎骑的血海深仇,你这个皇帝最后也能做得流芳百世,万人敬仰,可惜她一定要你们甄氏给谢氏偿还血债,我不得已……”
“她?”,元襄帝插话道,“洛川郡主谢云泠,国师诈死,伪装帝师蛰伏多年,今日前来,全是为了她?”
“薛怀古”颔首,“正是”。
“原来如此”,元襄帝发出今夜第二声长叹,“朕的十二卫折其二才堪堪保住朕的性命,如今倾天军于北漠掀起战事,南海及西疆也突起万人暴乱,这一切都是洛川郡主的手笔,那倾天军的主帅……”
“是我和云泠的儿子”,“薛怀古”目露骄傲,又道,“说了这许多,以你的聪明才智,定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即便你想明白了,也只不过能做个明白鬼,我也不愿再与你多言,你还有什么话嘱托何人,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可以代为转达”。
元襄帝把手笼在袖子里,道:“国师,这便要取朕性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