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心感觉那股灼伤感又重新遍布周身,他已经看见了焱雀所说的搁在石头上的衣服,绝不是伸手可以够到的距离,他若想拿衣服就得浑身赤裸的从池水中站起来,就算衣服是焱雀帮他脱的,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也绝干不出这样的事,于是他只能磕磕巴巴道:“你……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话说到一半,他便说不下去了,痴痴的望着少女,温泉水的热气给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潮红,长而密的睫毛上坠着晶莹的水珠,衣衫贴紧,婀娜曲线尽显,水雾在二人之间氤氲升腾,一时寂静无声,焱雀渐渐收拢了眉梢眼角的笑意,尴尬道:“苏哥哥,你扭过头,我去给你拿衣服”,说完便要起身,哪知苏一心抬手又将她拽住,手腕只微微发力,便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二人的脸几乎凑在一块,焱雀能够清晰看见苏一心眼中汹涌的情感,清晰的听见他问:“真的不能是我吗?”
焱雀愣了愣,“什么?”
苏一心下了决心,“你心悦之人,真的不能是我吗?”
焱雀往后缩了缩,被拽住的手腕轻轻的拧了拧,“我……”
苏一心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贴在焱雀脸颊旁的长发,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勉强你,我只是希望……希望你爱的那个人,想要相伴终生的那个人是我”。
半晌后,焱雀微微垂头,避开了苏一心的目光,幽幽道:“非是心无旁骛,妄谈相伴终生”,话音落下,山洞内又是一阵寂静,直到有人到来,眼见这尴尬局面,叹息一声,弯腰拾起了搁在石头上的衣服,轻声道:“有话还是穿上衣服再说吧,天快亮了”。
苏一心放开手,落寞的别过头,谢云焱把焱雀从池水中拉起,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把衣服放在池边,说了句:“我们在外面等你”,便领着焱雀走了出去。
谢云焱同焱雀,苏一心赶回寺中小院时,天边已泛白,回程路上,焱雀已将苏一心重伤后发生的事尽数道来,苏一心听完脸色苍白,只沉默不语,三人进入院中,颜如故静静伫立在红枫树下,三人走到她身旁,只见她泪流满面的抬头仰望着禅房屋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屋顶上两个人影紧紧依偎,其中一个黑发如瀑,一身雪白纱衣在晨风中衣袂翻飞。
“姨娘”,焱雀轻唤了声。
“夫人”,苏一心也轻唤了一声。
二人不由地回忆起定都侯府里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五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命运际会而同处一个屋檐下,彼此牵绊挂心,少年男女总在几句拌嘴后围着后院那方小小的池塘追逐打闹,定都侯总会拥着明艳娇媚的妻子在屋檐下静笑不语,颜不谢在他们心中是温柔而恬静的,就像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絮兰花香,焱雀想起了她每每总是在自己回家时端来香甜可口的点心,微笑着半靠在桌上听自己闲言碎语,苏一心想起了她在画舫上举手划拳,战无不胜后开怀大笑,那浓得化不开的亲情羁绊与血缘无关,即便他们明确知道,被他们称作“姨娘”和“夫人”的女子,是差点致恩师于死地的敌人,也早在多日前香消玉殒,可他们就是没办法接受曾经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如今成为了即将往生的一缕残魂。
“仓巍同阿谢说了一夜的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果真如小师傅所说,三魂七魄回体已是不易,遑论恢复意识,日光升起,她只怕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们了”,颜如故抽泣道:“我没办法恨她,即便娘亲的死真的与她有关,我也没有办法恨她,在我心里,她一直是那个娇柔胆怯,不谙世事的小妹妹,我与她一别十余载,如今只恨自己回来得晚了,若我在的话……”
谢云焱走上前,将颜如故揽入怀中,“阿如,不是你的错”。
焱雀和苏一心默不作声的盯着那两个背影,即便心中多么不舍,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还是照耀在了那雪白的裙边,高仓巍盯着那缕阳光,轻声道:“阿谢,你放心去吧,等你走后,我会把你葬在寺后山脚,同你的姐妹一起长眠,等一切都完结了,我来寺中青灯古佛,与你相伴一生”。
原本毫无知觉的尸身突然猛地一颤,突然发出一声混沌的呜咽,高仓巍一震,立刻凑近倾听,“你要说什么?阿谢”
“仓……巍”
“我在,我在的,阿谢,我在的”
颜不谢睁开了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凝聚了起来,流露出浓烈的不舍与眷恋,她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抬起了那只早已冰凉的手,费力的拉过高仓巍的手,贴在自己腹部,“孩……子”。
高仓巍泣不成声,几近失语,贴在那腹部的手从指尖到手腕剧颤,颜不谢又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高仓巍逼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回应,“我不怪你,阿谢,我不怪你”。
颜不谢僵硬多日的唇角扯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日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她的目光垂落,生气如雪消融,焱雀和苏一心跪倒在地,向着屋顶上已逝之人叩首拜别,颜如故在谢云焱肩头埋首,已不忍再向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