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珘睁开眼睛,抬眼便是满目星河璀璨,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轻晃,手掌在视线里挥出一片重影,他便知道自己醉得不轻,伸脚一踢便听见脚边传来清脆的酒瓶碰撞声响,他叹了口气,用胳膊稍微支起了身体,顿觉一阵眩晕,眩晕过后意识缓慢恢复,他此刻正靠着一尊四四方方的墓碑,碑上刻着无辜枉死的柳莹的名字,柳莹被安葬在曙城外落云峰,墓碑正对着她眷恋的城池,她从小居住的四四方方的院落,对她百般呵护疼爱的父亲,碑旁是她时时刻刻惦念牵挂的弟弟。柳珘微微侧身,伸手抚摸碑文,喃喃道:“阿姐,我好想你,我好想再见一见你,你为什么……”,话说一半,柳珘有些哽咽,眼圈泛红,晶莹泪珠滑落。
“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上山的小路上响起“簌簌”的脚步声,柳珘抹了一把脸上的潮湿,一边问着:“你怎么那么久?”,一边朝着来人望去,那是个极美的女孩,披星戴月,脸庞素净不着脂粉,却是宛若仙灵,纤纤素手拎着的藤编竹篮被白布遮盖,柳珘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想要上前,脚步却踟蹰而犹疑。
“阿姐”,柳珘口中呢喃的呼唤顺着山风送到女孩耳畔,女孩轻轻张了张嘴,回应了一句:“是你”。
“阿姐,我是小珘”,柳珘终于向前摇摇晃晃的迈出了两步,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却停在半空,“阿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
女孩瞧见了墓碑前凌乱的酒瓶,山风裹着浓重的酒气围绕着她打转,她以袖掩鼻,问道:“你喝酒了?”
柳珘立马站直了身子,双颊泛红,磕磕巴巴的答道:“对不起,阿姐,我……”
“无妨”,女孩见他局促,便放下了手,“是你便好,我本就是来寻你的”。
“阿姐,你站近一些好么?”,柳珘恳求道:“我喝多了些,瞧不清楚你的脸”。
女孩犹疑了半刻,见他身形不稳,着实醉得厉害,便向他走去,二人离得近了,女孩瞧见柳珘眸子里迷蒙的水雾,惊讶道:“你在哭?”
柳珘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她是闭眼便会消散的幻像,“阿姐,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太晚了”。
女孩皱了皱眉,不等她发问,柳珘咬牙道:“若不是我迟了这么些年才回,你又怎会受那般凌辱,你又怎会含冤屈死,若我在,旁人动你分毫,我便斩了他的手,旁人若想伤你性命,我便砍他的头,任他是谁,都不例外”。
女孩被他话里的肃杀之气惊得后退了半步,柳珘立刻便察觉到她的惊惶,收拢了厉色,转而柔软道:“阿姐,我每夜都在你墓旁守着,我就期盼能再见你一面,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女孩被他突然而来的柔情弄得不知所措,竟连柳珘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都没有反应,只听柳珘又说:“阿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离开曙城前夜,你同我在城楼上说过的话?”
女孩愣愣道:“说过什么?”
柳珘嘴角上扬,连带着眉眼弯弯,“我说你一定不可以嫁人,一定要等我回来,你只当我是不舍得你,调笑我说弟弟这样的人才去到那繁华之境,受尽追捧青睐,更不乏女子芳心暗许,只怕回来时你未嫁人而我已娶妻”。
“那时,我未把话说明,只因我还稚嫩,不通人情,知道自己心里喜欢你,却辨不清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只能仗着弟弟的身份撒泼要你承诺,你依了我,我才心满意足的离去,这一别便是七年,如今我已长大成人,笃定了自己的情感”。
“阿姐,我不要你嫁给别人,我要你嫁给我”。
女孩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被少年滚烫的掌心包裹,开始不安的挣扎起来,柳珘却没有松手,“阿姐,我才不在乎你是谁的女儿,我只知道你我并无血缘关系,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一辈子疼你,爱你,保护你,阿姐,答应我”。
“你……你喝多了”,女孩挣扎着向后退,反被柳珘揽住腰肢,整个人贴往他的胸膛,柳珘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女孩身上的香气,喃喃道:“阿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叶鲤那个混小子说,女孩的唇都像抹了蜜一样香甜,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人贴得太近,女孩听见了柳珘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脸上浮现出恍惚,第一次相见时,少年将伤痕累累的她从马车中抱出来,妥帖的抱在怀里,她也是听见这样坚实的心跳,让她那经历了残酷刑罚的身心感到无比的安定,那安定像她风餐露宿时靠人施舍得来的一床棉被,在寒冬腊月的苦城破屋中将她紧紧包裹,充满了令人沉醉的温暖,那温暖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柳珘低头凑近她时,她竟没有躲闪。
“浓情蜜意的故事听够了吧”,柳珘在即将贴上女孩的唇时停下了所有动作,松开了手将女孩的局促无措尽收眼底,眼中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眨眼消逝,淡然道:“失礼了,孟姑娘”。
被称作“孟姑娘”的女孩便是沙匪首领孟驰的第二个女儿孟郦,也是曾潜伏在长公主那兰身旁的侍女阿吉郦,孟郦被柳珘的转变杀得措手不及,待她回过神来时,柳珘已经掀开了她手中竹篮覆盖的白布,里面尽是香蜡纸烛,柳珘的目光暗淡下来,轻声道:“你是来祭拜阿姐的么?”
孟郦一把推开他,一想到自己方才的窘迫,便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羞辱般气恼道:“你居然算计我”。
柳珘摇了摇头,“你我是敌非友,深夜前来,我不过使些法子探探你的虚实罢了,孟姑娘,感谢你惦念阿姐,若阿姐泉下有知,见到你必然很开心”。
“你当然巴不得她泉下有知”,孟郦冷冷道,“如此一来,你刚刚说的话她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柳珘没有反驳,孟郦也没有再搭理他,径直走到墓碑前开始祭拜,嘴里喃喃说道:“阿姐,父亲听闻你的死讯,悲痛欲绝,本欲亲自前来,无奈战局胶着,所以派我前来祭奠,我们虽是亲姐妹,却从未见过,我对你却并不陌生,我们尚在襁褓中时,父亲带着我们拾荒为生,辗转流离,行到曙城时,你发了重病,当时父亲身无分文,在医馆外磕头求救,幸得卢医师救治,又遇柳氏夫妇施以援手,才将你从生死边缘拽回,医师诊断你的病需静养,否则恐留后患,父亲瞧着柳氏夫妇仁善,便将你托付于他们,一晃二十年,听父亲说柳氏夫妇将你教养得很好,卢医师又收你为徒,授你医术,你本该安乐一生,可万万没想到父亲遭围剿重伤,你冒险搭救暴露了身世,连累你无辜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