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郦恨恨道:“阿姐,你放心,父亲同我誓要向镇北军讨还这笔血债”。
柳珘在烟雾缭绕中蹲下身,抚摸着墓碑,“你们不必为自己,为倾天军企图颠覆大煌统治找借口,阿姐的血债是柳嵩为官不仁,心术不正所致,同镇北军何干,你来祭奠,她很高兴,可她天性仁善,听不得这些狂悖言论,斯人已逝,劝你莫要再她坟前扰她清净”。
孟郦将手中最后一叠纸钱扔进火堆,看它们被火舌吞噬,蜷曲后化为飞灰,站起身来,冷冷道:“我同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可父亲的嘱托我必要完成,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去把你爹爹带出城来,我给你们两匹马和一些银钱,你们尽早离开,不要再回来”。
柳珘同样冷冷道:“差点忘了你说你是来寻我的,那么请问孟姑娘,我和我爹爹有什么理由非走不可?”
孟郦扯出一个诡秘的笑,“想知道?你跟我来”,说罢反身走向下山的路,柳珘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拔出了靴筒里的匕首贴着手臂反握在手中,跟在她身后向山下走去,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后,视野开阔起来,当两座大山间夹着的入城山道映入眼帘时,柳珘猛地脸色刷白。
夜色正浓,朗朗星光下的山道上竟整齐有序的排列着一只一眼望不见头的队伍,如同浓重夜色中突然灌入山间的墨色洪流,山风变得冷冽肃杀,柳珘手中的匕首一旋,正对上了孟郦的背心,而孟郦头也不回的抬手向前一指,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看那儿”。
队伍打头立着一个坐在高耸马背上模糊不清的人影,一点寒芒闪动,柳珘一望便知那是长箭,额头霎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孟郦收回手接着往下走,柳珘也只能跟上,二人径直走到那墨色洪流的前端,柳珘这才发现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的有三个人,孟郦仰头向最中间的人禀告:“林将军,人带到了”。
柳珘还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能模糊辨出那是个魁梧的男子,即便看不清楚,也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周身打量,随即那名被称作“林将军”的男子低声询问孟郦,“你跟他说了该怎么做吗?”
孟郦答:“说了”。
林将军道:“至多一个时辰,这是我卖给老孟的面子,你让他去吧”。
孟郦点了点头,回身冲柳珘道:“我刚刚说的你也听清楚了,那便去吧,超过一个时辰,你同你的父亲若不出城,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柳珘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要攻城”。
孟郦不语,林将军和左右的人发出一阵低笑,那笑声带着残忍和杀伐气息刮耳刺骨,柳珘想起什么,焦急问:“你们把叶鲤怎么了?”
叶鲤是镇北军副将叶新渚独子,前朝时期,柳氏出了倾世名将柳明厉,率北伐军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大煌开国后,柳明厉几乎与后来的大煌柱国战峥嵘分庭抗礼,世家忌惮柳明厉与北伐军战功赫赫,屡出阴招陷害,柳明厉最终率军撤出东都,跋涉千里镇守北漠边关,先帝赐号镇北军,封柳明厉为镇北元帅,而柳氏自此退出朝局,在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中,原本为五大世家之一的叶氏有一旁系,当家的是原北伐军副将叶遄,叶遄深知自己旁系一脉绝不会为主家接纳,于是举家随军赶赴北漠,自此也同主家断了联系,只是逢年过节同小辈说起过往时会对主家在皇都的辉煌唏嘘一二,儿子叶新渚有军职在身,对那些从未沾染过的荣耀不屑一顾,孙儿叶鲤却对此向往无比,叶氏在被柳氏全面把控的曙城,处境也颇为尴尬,他自小与柳氏子弟相识却不熟络,也没有人把他这个外姓子弟放在眼里,因而对同样不受待见的柳珘反而较为亲近,是柳珘在曙城为数不多的朋友,自柳珘回归,几乎夜夜陪同柳珘在柳莹墓前饮酒,听闻柳珘同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堂兄弟叶砺是挚交好友时更是两眼放光,缠着柳珘追问叶氏现况,听到叶氏如今被范氏和徐氏强压一头,禁军各营内世家子弟也是明里暗里争来斗去,不免长吁短叹,而今夜他同柳珘又是大醉一场,夜深时饥肠辘辘,趁着酒劲非要去猎些野味来裹腹,柳珘酒意上头昏昏欲睡,也不知他去了何处,现如今没见到他的踪影,细想便知肯定是被抓了。
林将军朝后挥手,队伍中便有两人架着一个双脚拖地,软肩塌背的人上前来,柳珘不必看清便知那是叶鲤,想要上前探看,耳边一阵弓弦绷紧的声响,黑暗中寒芒又是一闪,柳珘僵在原地,林将军道:“这小子在山间乱窜,恰好撞上我们行军,不知死活的想要高声示警,现下也只是被劈晕了而已,不过我也只是暂时不杀他罢了,等攻入城中,我首先就拿他开刀示众”。
“让我带他一起走”,柳珘沉声道,林将军又是一声古怪的讪笑,“小子,你几斤几两敢在我面前放肆,在我面前,没有人能张口凭白讨要任何东西,遑论一条人命”。
“既如此”,柳珘冷冷道,“那就按你们狼骑的规矩来吧,林将军”。
“狼骑”二字一出口,山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山风于林间呼啸穿梭,片刻后,林将军叹了口气,“许久未听过这尘封的名号了,你小子可以,有胆识有见识,无愧将门之后,你既要按我的规矩来,那就凭本事吧,朔儿,会会他”。
林将军左手边那位拉弓搭箭对准柳珘的人问声收起了弓箭,翻身下马,走到柳珘近前,这人约摸高柳珘半个头,辨不清岁数,只抱拳道:“倾天西军狼先锋营,林朔,请赐教”。
柳珘熟悉这门路,自古以来无论哪路军中都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胜者才有资格掌握一切,只是柳珘还没开口报家门,林将军又道:“小子,你只有一个时辰,你要同我儿较量这一场,若被打死了也就罢了,若被打伤打残了,便只能躺在这山道上眼睁睁看着我们铁蹄踏过,血洗曙城,即便你侥幸胜了,时间所剩不多,你和你爹逃不出城,我一样要你们的命,为了一个人的性命做这无谓的争斗实属愚蠢,你可要想好了”。
柳珘冷冷道:“侯爷评价得没错,你们炎骑向来狂妄无畏,可一条人命也是命,我若保不住他,便就保不住我身后这座城”。
“既要较量,先立规矩,花的还是素的?有没有定数?”
这是军营里的惯话,花的就是可使自己擅长的武器,素的就是仅凭拳脚,定数便是规定几招内分胜负,林朔闻言咧开嘴轻笑了一声,柳珘看不清楚他的脸,可就是直觉他是咧开嘴笑的,那笑容一定充满了强者的骄傲自负和对弱者的轻蔑,柳珘不由得怒火中烧,只听林朔话音里夹着笑意道:“花素你随意,我只出十招,十招后你若未倒下,或我多出半招,便是我输”。
柳珘沉着脸拉开架势,“大煌禁军少锋营柳珘,请赐教”。
林朔叫了声好,捏紧双拳便挥了出去,拳风扑面而至,柳珘咬紧牙关迎击而上,二人霎时缠斗在一起,身后的高头大马上,林将军喃喃道,“侯爷?高仓巍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