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法明顿也不得不承认,帝国拥有这篇大陆上最为美丽的秋景。无论晴雨,格林多瓦的九月天空总是阳光明媚,遍铺地面的金黄落叶,能让任何人暂时的放下个人感情而由衷的赞叹。
在数百年前的大陆战争中永久长眠的流金之主为帝国留下了也许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创造。他在帝国中心修建起的那座由黄金打造的宫殿,现在成为了格林多瓦繁荣过往的证明,供人缅怀与瞻仰。而此时此刻,黄金殿堂的中央厅里,一场决策正在进行。
“您考虑的如何,大公?”
威廉姆斯三世的心腹,格林多瓦现任参谋长,卡西顿.克罗伦斯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在他跟前的长桌对面,穿着厚重衣裙的女性沉默不语。
基拉.扬.沃罗宁大公来自大陆最北端的伊兹艾斯特公国。用历史学家们的话来说,伊兹艾斯特是一个孤僻的国家。他们鲜少参与战事,非必要不与其他政权来往,面对种种国际事务常常采取随波逐流的态度。作为沃罗宁家族的第一位女性领导人,基拉与她的国家一样冰冷。正如眷顾着公国的法则之神伊查克斯,她为公国定下铁律,以绝对的规则统治着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
而此时此刻,她坐在帝国的黄金宫里,面对着帝国的参谋长,一场秘密而伟大的决策正在进行。她在面纱下闭着双眼:
“那么,公国提出的那些条件,帝国又考虑的如何呢?”
“帝国无意干涉公国的内政。”卡西顿说,“事实上,我们希望成为公国强大的盟友,成为南方的屏障。至于纲领中的内容,我们可以之后再进行讨论。”
一位助理适时的将一份文件摆放在基拉跟前。基拉轻蔑的抬起眼帘盯着那上面的字看了许久,向她身边的随从伸出手,后者立刻会意,将钢笔放在大公手中。
“丑话说在前面,公国在这份合约上签字的前提,是它包含的条款不会侵犯公国的利益。”基拉说。“如果帝国违背这项原则,这份条约立即作废。”
她抬手在文件上签字,金色的墨水在纸上流淌。随着她的轻轻一推,纸张沿着桌面滑回到卡西顿跟前。卡西顿拾起那张纸,细致的抚摸着上面的签名。
“美丽的名字。”他笑着,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喜悦。“我们应当为此刻欢呼,沃罗宁大公,北地联盟在这一刻诞生了。”
基拉用手撑着头,眼帘半闭。“数百年间,伊兹艾斯特从未得到过格林多瓦的垂青。帝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结盟的请求?”她问。
“我相信您很明白,帝国从不做亏本生意。况且,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卡西顿说,“南方的花园里长出了不少杂草……如果我们想要保持绝对的统治地位,就要合作,大公,合作。”
他挥手,一副地图从长桌上浮现。“佩黎塔斯,”他说,指着大陆的东方,“帝国希望能拿回这块地方。在盟国的帮助下。”
“……口气倒是不小。”基拉耸耸肩,“这对公国有什么好处?”
“这我们可以到时候再商谈。难道公国不曾觊觎那片土地吗?”
“既然如此……我们需要详尽的计划。发动战争的代价是巨大的,即使是一个大国来说,更何况我们要对抗的不止佩黎塔斯,还有联邦,甚至更多其它的南方国家。我不愿看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因这一举动而蒙受损失。”
“我们能够找到一个方法,一次性打消您所有的顾虑。帝国与联邦的战争已经持续数月,不太激烈,但也足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在这样的境况下,联邦仍然会选择保全佩黎塔斯吗?佩黎塔斯又是否会坚守诺言,与联邦合作到最后一刻?”
卡西顿关闭了投影地图,背过身仰望悬挂在高耸穹顶上的双月旗。
“如果连接联邦与共和国的是正义感与单纯的情谊,那他们不可能战胜我们,大公。因为友谊会背叛你,但利益不会,而帝国与公国,或者是北地联盟,正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并肩的。”他意味深长的说。
“艾斯科塔?邀请您合作?那个艾斯科塔制药?”
法明顿站在光源索引的大厅里,这是她第一次造访这个地方,她未免显得有些拘谨。普莱斯提林看了她一眼:
“在转向理论化学之前,我进行过一定的神经学研究,艾斯科塔估计是看上了这一点,前段时间他们的代理人送来了他们的计划书,他们打算将法术共振技术应用在信号传递中,如果我们成功了,模拟信号到法术信号的转换将成为现实,这也许会完全改变现有的通讯方式。事实上,计划参与这个项目的组织还有帝国化工——他们将为我们提供原材料,以及……”
她的视线越过法明顿看向窗外。“……里格斯,和她的那些合伙人。”她说。
“里格斯小姐?!”法明顿惊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明白,老师,他们——但——”
“里格斯她们一直致力于法术生物导体的研究,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突破。艾斯科塔看中了她们的技术,这么多年来,虚无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掌握这项技术的组织……倒不是因为这个项目没有前景,而是这种一般情况下属于锦上添花的技术,很少会有组织花几年时间去研究。”
“但是您来找我又是为什么?”法明顿显得轻松了些,斜倚在大厅里的一只柜子上面。“既然我已经离开实验室这么久了。”
“你在放射化学方面毕竟有过些成果了,上一次作为我的助理参与实验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让你捡起那些东西兴许要不了太久。再说,这次不需要你在人身上动手。”
“哦……”法明顿用棒读的语气回应,“我想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艾斯科塔先生。”她说。
她指的是伊本.艾斯科塔,艾斯科塔制药的总经理与冠名人。艾斯科塔集团是一个老牌的家族企业,传到他手上时已经进入了一个不温不火甚至有些由盛转衰趋势的阶段,这导他把名片上的“伊本涅斯.林迪.艾斯科塔”悄悄的改成了“伊本.艾斯科塔”。
总的来说,他是位有趣的绅士,见到法明顿时他愉快的戏称她为“火烈鸟小姐”?,并开了几个并不有趣的玩笑。
“你是普莱斯提林小姐的学生?”他问法明顿。
“是的,先生。”法明顿说着,绕过一个放着试剂瓶的桌子。
“据我所知,普莱斯提林小姐现在转而研究理论化学了。她真的打算就此放弃曾经在医学上的一切成果吗?”
“或许是因为现代医学已经逐渐与法术理论相结合了吧。老师是那种……保守派学者,她并不是很想在法术学上花时间。”
“这样啊。普莱斯提林的毅力让我敬佩,不过莱昂傅科,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更多的接触接触新的理论,这对你和光源索引都是一件好事。”
“我曾在联邦短暂从事过放射医学相关的工作,在这方面我比老师要开放些。”
“那挺好。”
“不过,艾斯科塔先生,您为什么突然要发起这样一个计划?”
法明顿一边说一边尝试赶上伊本的步伐。
“你有看过发展部新下的指示吗?戴维斯部长认为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某一个领域抢占先机。”
“艾斯科塔本质上是个制药公司呀。”
“我们被点名负责这个项目了嘛。”伊本耸耸肩,“只好来找各位朋友合作咯。”
法明顿还想问些什么,但她仔细想了想。抛开新成立不久的光源索引与起源格林多瓦的帝国化工,艾斯科塔或许是唯一一家能够代表共和国的科技企业了。
“你想看看艾斯科塔的生物实验室吗?”伊本问。
“真的吗?那我会很高兴的。”法明顿说。
与她想象的不同,艾斯科塔的实验室里是各种充满防腐物质的玻璃缸,里面浮动着一些生物标本与组织。
“……咦。”法明顿隐秘的皱了皱眉。
“我想你不至于没做过解剖吧?”伊本注意到了这一点。
“哦,不,我只是……”法明顿摇摇头,“已经过了一年了。有点……不太适应。”
“之后难免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伊本说。
“嗯。”
“这是兔子的左前腿。但是你看,在我们的药物催化下,它的肌肉比它的同胞兄弟姐妹们要壮硕一倍不止。这个项目由我手下的一个项目组负责。”
“我天……”
“艾斯科塔的目标是通过技术手段消除人本身的缺陷。提到“消除”这个词我总会想到那位……呃……哦,里格斯小姐,还有她身边那位矮矮的小姑娘。事实上,她们看上去更像是法术学家。”
“她们确实是法术学家。”法明顿说,“我还跟她们中的某人干过一架。”
“真是狂野。结果怎么样?”
“我和她大概是打平了……不对,这重要吗?重要的是就目前来看,虚无泉的每一个人都是疯子。”
“疯子有时候反倒有意想不到的优势咧。”
“好吧,我想您是对的……”
“——艾斯科塔是个相当有趣的企业。”回到光源索引时,法明顿这么告诉普莱斯提林,“做些稀奇古怪的研究。上面似乎很看好他们。”
“‘上面’,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怪异。”普莱斯提林说。
法明顿沉默了,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扯到她的身上。普莱斯提林抱着双臂:
“我很想知道,假如你母亲看到现在的你,她会怎么想。”
“说实话,我挺对不起她的。”她移开视线,声音轻细的几乎听不到。
“……”
法明顿望着她,欲言又止。
“没办法嘛。”她说,“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个担子不是我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搞定了光源索引那边的事情,法明顿回了国会大厦。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乔丝琳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深蓝色系着棕色蕾丝蝴蝶结的盒子。
“这是哪里来的?”法明顿接过来端详着,“谁想出来的颜色搭配?丑爆。”
“一位头发颜色和您一样的女士。她留下这个盒子就走了,让我告诉您她很抱歉。”乔丝琳说。
“……”
法明顿盯着盒子看。“这个世界上应该向我道歉的人多着呢。”她说。
“还有一件事,布莱克小姐希望您能去见她。”
“布莱克?为什——好吧,你先回去,我等下就去找她。”
“是的,莱昂傅科小姐,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乔丝琳友好的向她行礼,随后就离开了。法明顿在椅子上坐下,解开盒子上的丝带。
盒子里是一个类似镇纸的玻璃摆件,里面用白色颜料画着一只看上去很立体的鸟,盒子的底部贴着二十培的价格标签。旁边还有一张纸,用鸡爪似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写着“对不起”三个字,像是直接照着词典描画下来的。
法明顿沉思着。“兰妮卡……这是她留下来的?”她轻声自言自语道。
“……看来是时候加强一下国会大厦的安保措施了。”
她大摇大摆的去到国防部大楼。也许是因为佐伊一贯军事化的作风,这里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感觉。即使是法明顿出面,也只能换来一位职员冷冰冰的“日安,莱昂傅科小姐”。
国防部的一大显著特点,是所有人的步子都出奇的快,法明顿差不多要连走带跳才能跟上那个为她带路的人的脚步。她的鞋跟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冷的碰撞声。
“佐伊。”
她走进佐伊的办公室,轻唤国防部长的名字。工作时的佐伊比平时看上去要威严,法明顿已经习惯了,大部分的内阁部长与职员都是如此。佐伊警觉的抬头,看清来者是谁,这才稍稍缓和脸色:
“法明顿。你来了。”
“嗯哼。”
“我直说吧,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那我可不一定答应的了,先说来听听?”
“国防部希望增加军费开支,主要用于武器开发。格林多瓦前几日与伊兹艾斯特……以及几个北方国家签订了协议,建立了北地联盟,根据联邦那边的消息,帝国抽调了原本部署在联邦边境的一部分兵力到开普梅附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法明顿静静的听着,当佐伊提到北地联盟时,她的脸上隐秘的显露出震惊的表情。“这种事情,”她说,“很重要,但我恐怕无能为力。你应该去找预算办公室,或者是众议院。”
这并不是她在推脱,国会两院在非立法月期间负责的部分并不相同。众议院管理预算与税收的相关调整,参议院则专注于那些立即实施兑现的提案。
佐伊.布莱克,虽然鲜少有人关注这一点,但她的确是共和党人。即使当年的革命党与改革派大多加入了民主党,但法明顿或多或少能理解佐伊的选择。国防部大楼并不在共和广场附近,外加佐伊自建国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边境,这导致她与其他内阁部长甚至党内成员的关系都比较疏远,甚至没有加入共和党最高委员会。法明顿和内阁成员们交流的都还挺多,只有佐伊身上带着一种让她望而生畏的严肃。佐伊是那种很典型的爱国主义者,而且有点排外,比如坚持使用“国防部门”而不是“国防部”?的叫法。法明顿私下里把她鲜少和自己交流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的联邦血脉。
佐伊轻微的皱了一下眉。“那好吧。”她说。
法明顿还想再问她几句话,但佐伊显然是不准备再多说了,她只好识趣的离开。
开普梅与安狄埃坦仅仅隔着一条河流,这其实是座相当大的工业城市,向东一直延伸到国境线,与格林多瓦和伊兹艾斯特都隔的不远。帝国如果准备从开普梅入侵佩黎塔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用不了两个月就可以攻进安狄埃坦。
开普梅,开普梅,法明顿心烦意乱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她走到国会大厦跟前,却看见萨拉萨尔站在楼下。
“法兰德斯!”法明顿高声的叫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萨拉萨尔不回答,只是默默的站在那。法明顿很纳闷的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嘿,你——”
“法明顿。我可能需要找个人谈谈……”
萨拉萨尔开口了,带着他独有的淡淡的伤感。“什么?”法明顿感到莫名其妙。
“我说,我可能需要找个人谈谈。”
“谈什么?”法明顿问。
萨拉萨尔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眼眶有点泛红,看上去像刚刚哭过。
“法兰德斯,你……?”
萨拉萨尔上前一步打断了她的话,他垂着头,几乎是靠在她的肩膀上,就是这么一个意味不明的姿势。他比法明顿高不了多少,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耳边,这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我母亲去世了。”他轻声说。
“……啊?”
一番折腾之后,他们在法明顿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法明顿不敢乱说话,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死了妈的人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萨拉萨尔趴在她的办公桌上,显得情绪很低落。“你要喝茶吗?我让乔丝琳帮我们拿点来。”法明顿问他,她感觉自己听上去很殷勤。
萨拉萨尔显然是没有心情喝茶的,过了很久他才从桌子上爬起来:
“教会的人让我回家一趟。”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有点哽咽起来的趋势。
“这……”法明顿很为难,“所以你在难过这个?有人让你回去给你母亲奔丧?”
“不完全是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开普梅了。”
“开普梅?”
一阵电流窜过法明顿的大脑,她短暂的踌躇一会。
“我刚好要去开普梅办点事情。”她说,“所以——”
后面的事情并不难想象,他们去租了一辆车——因为他们俩都没有车——由萨拉萨尔来开。从安狄埃坦到开普梅可比到坎达克利斯近多了,没有坐飞机或者火车的必要。
“你累吗?”法明顿问他,“要不要换我开?”
“不要!”萨拉萨尔强硬的拒绝了。法明顿虽然是有驾照的,但她的驾驶技术属实是相当有限。
法明顿妥协了,转头看着窗外的公路。公路两侧的风景很好,放眼望去都是浓密的树林,满眼都是绿色,和那些西部片里描绘的不大一样。
“我们上一次出远门还是去联邦。”法明顿说。
“……嗯。”
“你很不想回去吗?”
“倒也不是……”萨拉萨尔说,他的眼睛仍然看向前方,这也许说明他是个谨慎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