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西德尼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自治郡里的常驻居民不能随意离开封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是帝国封建领主的规矩,封地上的居民没有许可不能离开。我告诉你了你可就别再问他了。”法明顿好心的偷偷给萨拉萨尔解释了一下。
“好,好啊,公爵先生……”萨拉萨尔吓得闭上了嘴,不敢再随便提问。
西德尼到底是个帝国人,萨拉萨尔很快就发现法明顿和特莱雅都在悄悄提防他,而他对那两人的态度也乏善可陈。
升降机在几十分钟后接近了珀尔格勒,众人终于得以看见这片空中大陆的全貌。从轿厢的窗户往外看,飞地大概的形状像是一座完整的倒立的山体,或者说是一个倒立的表面崎岖不平的圆锥。在它的周围,破碎的岩石与略大一些的浮岛在空中漂浮。
萨拉萨尔突然发现了,升降机实际上是在直直冲着飞地底部一个专门的通道上升。升降机在通道内还上升了几分钟,尤莉莎滔滔不绝的感叹着飞地惊人的高度。
最终他们抵达了地面——飞地的表面,西德尼升降机缓缓停下,随后打开舱门。萨拉萨尔最后一个离开轿厢,乘坐了这么久的交通工具,他有些不习惯地面的触感。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黑色的天空。和西德尼说的一样,这里的确没有白天,四周都是炫目的人造光。
此时这台大机器就停在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四周有警卫打扮的人看守着。毕竟几十年用不到一次,也没必要专门修个停机坪什么的了吧,萨拉萨尔想。
“还是那句话,欢迎来到珀尔格勒。”西德尼不知从哪里掏出他的手杖,“各位是珀尔格勒几十年来的第一批访客,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的访客。”
“公爵大人。”有人跑过来和西德尼说了几句话。西德尼在他递上来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别给我找麻烦。”他说。
那个仆从打扮的人合上本子,毕恭毕敬的点头称是。西德尼转身对法明顿说:
“几位的住处我已经操办好了,各位一会跟着我的管家去就是。我还有点事要去办,就先失陪了。”
他就这么走了,那个管家一脸谄媚的凑上来:
“几位老爷还请跟咱来,住的地方离这不远……”
法明顿显然很讨厌他这副样子。“帝国做派。”她低声骂了一句。
“小心点吧,莱昂傅科。”特莱雅用她厚厚镜片后的眼睛观察着四周,“这里的居民可都是真正的帝国人啊,你可别跟他们干起来了。”
“你很担心我吗,欧文前~辈?我和帝国人干起来的次数可是少之又少啊少之又少。”法明顿用顺从的口气说。
“……啧。”特莱雅厌烦的移开了眼神,上前两步与法明顿他们拉开距离。萨拉萨尔看着她的背影:
“和你不一样,欧文有时候真的不像联邦人呢……我就总是忘记这一点。”
“对她来说,出身大概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吧。她是个混血儿,虽然有一半南联邦的血统,但还是入了佩黎塔斯的国籍的。毕竟是行走过那么多个国家的人啊……她大概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法明顿说。
“这么说来,你很在乎吗?出身什么的……”
“嗯……也许吧?哎呀强调这个做什么呢,在工作时间请你把我当作普通的佩黎塔斯公民哦?”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法明顿甚至笑的有些青涩,看的萨拉萨尔有些发懵。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了。
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将周围的亮度维持在一个勉强能看清的程度。挎着篮子的主妇,步履匆忙的工人,孩子与老人,形形色色的人在街上穿行,偶尔有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一行地面的来客。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高大华丽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屋顶上四色旗与双月旗一同飘扬着。
“这里是珀尔格勒的市政厅。”那个管家说,“咱们这里平时没有游客,自然也是没有旅店的……还请各位老爷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等一下。你姓什么?”法明顿问他。她大概是厌倦了总是“管家”“管家”的称呼他了。
“咱?咱是姓……斯考特,不是什么有地位的家族。啊哈,哈,请别见怪。”
法明顿没从这个姓氏中读出什么信息,自然而然的闭上了嘴。
“没什么问题了吗,老爷?”斯考特不安定的搓着手。“那咱现在先带各位进屋了?”
“珀尔格勒的市政厅呢,后面连着公爵老爷的宅子。如果有客人造访,都住在宅子里的客房。”一行人的脚步声回响在狭长的走廊里,斯考特指着周围介绍着。“餐厅在一楼,穿过中间的花园,从那边的楼梯上到二楼,有两间客房,三楼也有房间。四楼是公爵老爷住的地方,我们这些下人没有准许是上不去的。”
“真他妈豪华啊。”萨拉萨尔叹息着,“财政部都只有三层楼啊?”
“别说了,比较只会放大差距。”特莱雅说。
西德尼可怕的财力只用了几分钟就彻底折服了来自佩黎塔斯的贵客们。萨拉萨尔得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面积甚至比他的办公室还要大。屋子里配有成套的家具和内饰,床幔上用金丝绣着细小的花朵,还带单独的卫浴,一个佣人将他的行李用推车送了上来。他拴上房门,躺倒在床上下意识的掏出手机。
「你说,施坦因为什么要在房子里修这么多客房?」法明顿在手机上给萨拉萨尔发消息,「他平时明明不需要接待什么客人的。」
「他在这里应该也有朋友的吧?」萨拉萨尔回复。
「也是呢。珀尔格勒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只有他一个有钱人吧。」
「真可怕啊……格林多瓦。」
「是吗?怎么感觉你好像刚刚才认识到这一点似的。」
「我又没去过格林多瓦。」
「就在六年前,我们还都是“格林多瓦人”呢。」
「那不能算!」
法明顿的头像闪烁了一会,不知道她想发些什么。萨拉萨尔觉得无聊,随手点开她的主页。
他依稀记得“讯信”是在他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与其同时兴起的概念是所谓“智能手机”——也只是同时具有打电话,拍照和搜索功能的玩意罢了。讯信最辉煌的战绩是取代了手机短信与电子邮件,并加入了社交系统以让年轻的孩子们在那上面大肆分享自己和他人的隐私信息。
法明顿好像并不喜欢在网络上分享生活,她的主页里并没有几个帖子,连点赞内容都相当干净,其中大部分是关于一只名叫“佩皮”的鹦鹉,只要有人给它喂食小米,它就会大声辱骂粮食定量配给制度。萨拉萨尔熄灭了手机屏幕。
他捏着自己右侧的肩膀,思考着是不是要先去洗个澡。关于他们在珀尔格勒的正事,他还得去跟法明顿和特莱雅交流一下。
客房浴室里的水比地面上的要热的多。“我们的其中一台储水装置安装在穹顶外,利用珀尔格勒靠近天空的优势,直接靠日照把水加热(为什么发电机承受不了高温但储水装置就可以?萨拉萨尔也不知道)。”事后萨拉萨尔从一个佣人那里听说了原因。他骂骂咧咧的关掉水龙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柔软的床上坐下来。
他对禁忌法术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在外行人看来,“空间解构”听上去没有什么大的危害。像法明顿这样能使用空间法术的人也还是有的,这怎么就是禁忌法术呢?但事实上这类法术的危险性远远大于人们的认知,法术学界主流的说法是,对现实世界进行解构很有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紊乱,在空间里制造裂隙。而这些裂隙通往哪里,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些进入裂隙的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果特莱雅说的没错,他的父亲很多年前就开始了禁忌法术的研究。这就是说,他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不,萨拉萨尔其实并不想在这里见到他。
“你不想见他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找他呢?”那天晚上法明顿来萨拉萨尔的房间串门时问他。“我……还有想从他那里知道的事。”萨拉萨尔说。
“这样啊。”法明顿露出一个愚蠢的微笑。“好吧,不谈这些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
“嗯。”
法明顿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轻轻的抽了抽鼻子:
“好香……你换洗发水了?”
“嗯……”
“哦!小资情调!——好啦,我走了。”
法明顿愉快的笑起来,站起身准备离开。萨拉萨尔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住了她。
“法明顿,等,等一下,我有……我有东西要给你。”他吞吞吐吐的说着,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用礼品纸包着的东西。
“怪可爱的。这是什么?”法明顿接过那个玩意,上上下下的端详了一遍。这东西是个相当完美的长方体,拿在手里还有点分量。
“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之前,一直没想明白该送你什么……”萨拉萨尔捻着鬓角的头发,“嗯……打开看看?”
“都跟我吃了一个星期中饭了,居然还准备了礼物啊。你还真是——”法明顿窃笑着撕开包装纸,然后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是……《天命录》。”她说。
“教会发行的烫金装帧版。”萨拉萨尔补充道。
《天命录》,对信仰艾斯蒂娜女神的人而言大概是最熟悉的书之一。里面记载着艾斯蒂娜是如何创造世界,赋予生命的,以及五位主神如何给他们的信仰者留下启示,当然,还有每个布道日神父们会在教堂里大谈特谈的格言。萨拉萨尔有这种东西并不奇怪,但他把它送给法明顿就很奇怪了。
“啊,谢谢你,它很漂亮……但是……”
法明顿不解的挠挠头,“你知道的,我……我不信教啊?我没有在教堂受过洗礼的。”
在一个确实有神与魔法存在的世界里,非教徒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但也有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认为总有一天人们会真正认识到神的本质,到那时候神明也就只是众多自然造物中的一种而已。普莱斯提林大概是这样的人,间接导致法明顿也变成这样。在大多数国家,出生时不入教籍,七岁时没有受过洗礼的孩子的灵魂是“不纯净的”,他们周日不会去教堂参加仪式,睡前也不会进行祷告,更不会让神父给孩子赐名。
和法明顿完全相反,法兰德斯家是一个传统的教徒家庭,因家庭组成特殊而几乎完全是由教会扶持着长大的萨拉萨尔就对信仰更加忠诚了。在上大学前他一直在教会学校里学习,甚至做过实习牧师,接受过相关的培训。不过他的牧师证件最后也没有考下来,理由是他是个私生子,这样的血统同样是不纯净的。
法明顿意外的很懂得说服自己,她摸了摸小册子的封面:
“不过,既然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还是会好好收下的,没准哪天能用得上呢。这次真的是晚安了。再见。”
说完她就带着烫金装帧的天命录走了。萨拉萨尔回忆着他挑选这份礼物时的心情——
“没有受过洗礼的灵魂往往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的。所以,你干脆给她买本天命录吧,没准在关键的时候艾斯蒂娜女神会保护她呢。”杂货店的老板在把这本小册子从架子上拿下来时说。
(注:1,见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