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大早就独自去了后院。元仲辛也没多问,只是和平日一样,跟奶娘一起照看无悔。
快到午膳时间,元仲辛抱着无悔去后院找赵简。
他来到后山前的小院子里,却见刀斧木屑散落一地,赵简坐在一张矮凳上,认真雕刻着手里一块长条状的木板。
“在做什么呢?”他虽已猜到了答案,还是轻轻问了一声。
赵简停下手里的活,拿着那块木板站起来。“在做这个。”她把木板的正面亮给元仲辛看,上面刻着“丁二”两个字,“快刻好了,一会儿还要上漆。”
“哦。”元仲辛眨了眨眼,“那个……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赵简淡淡地笑了笑,又看向他恳切地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元仲辛摆出一脸轻松的表情。
赵简看了看手里的木牌,稍有些迟疑,“我想……把这灵牌供在府里的祠堂,你……会介意吗?”
元仲辛看了一眼坐在臂弯里的无悔,笑道:“怎么会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无悔的生父。”
“可是你哥也在祠堂里,我怕……”
元仲辛一愣,“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你怕他们打起来啊?”他一只手接过那块灵牌,看着上面的名字莞尔一笑,“丁二的话,完全没问题。我哥跟丁二……是朋友,说不定还能一起喝酒呢。”
“朋友?”赵简一挑眉,想起来元仲辛给她看过的元伯鳍写给米禽牧北的那些信,便也释然地笑道,“这样便好。”
这时,无悔突然伸出小手,将灵牌从元仲辛手里抢过去紧紧抱住,张开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好奇地啃咬。
“哎,这小鬼,见啥啃啥……”元仲辛忙不迭地想将那块木板抢回来。
赵简忍俊不禁,“就让她多抱会儿吧。”她轻抚着无悔一头毛绒绒的卷发,眼框逐渐变得湿润。
无悔,多抱抱多亲亲你父亲吧。
***
米禽牧北骑马来到灵慧寺时,已近黄昏。
往年这一日,他总是天不亮就从兴庆府出发,赶在清晨来拜祭母亲和兄长。可如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该再来。
那片墓地又添了两座坟头。一座是他父亲的——从之前的伪冢变成了真正的坟茔,里面残缺的尸身是玄泽在米禽牧北写信告诉他的那个悬崖底下找回来的。另一座则是米禽牧北自己的伪冢,他为了不留破绽,后来又找了一具尸体埋进去。
如今,那个本应躺在里面的人,又该以何种身份站在坟前呢?难道要自己祭拜自己吗?
可除了他自己,今日怕是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祭扫。不比宁令哥在很多人心中只是个因受蒙蔽而犯错的可悲可叹之人,米禽牧北这个名字早就跟祸国殃民十恶不赦绑在了一起,注定要遗臭万年。别说祭拜,要不是看在灵慧寺佛门净地的面子上,恐怕还会有人来刨坟鞭尸吧。
哪怕只是在心里怀念他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有她吗?——走进寺门的时候,米禽牧北突然在想——或许有吧,毕竟他是为她而死,她也为他流过泪。但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怕也仅仅是茶余饭后想到这个日子时无意间勾起的一个回忆而已。现实的人生如此幸福,她又何必去回想那些纠结伤痛自找不快呢?
大概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渐渐忘记那一天,再一点点忘记他的样貌他的声音,直至忘记他们经历过的一切,忘记他们之间的孽缘。
他只希望,那一天能晚点到来……
“施主且慢,请到禅房一叙。”他正神思恍惚地往寺院后的墓地走去,却被人打断思绪,一把叫住。再一回头,他就被玄泽拉进了旁边的禅房。
“我打扮成这样都能被你认出来?”他指着自己的面具小声抱怨道。
“阿弥陀佛,你就是烧成灰老衲都能把你认出来。”玄泽关上房门,手捧拂尘淡定入座,又对米禽牧北说道,“把手给我。”
米禽牧北无奈,只能伸了一只手给他,却不忘加一句:“没什么好看的,死不了。”
玄泽仔细把过脉后,叹口气道:“你脉相虚浮,气血亏损,连话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乃思虑过重劳心过度所致。老衲不是告诉过你,你这身体,需要清静无为,将息调养吗?”
“你放心好了。”米禽牧北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我现在还不想死,该调养的我一定会好好调养。”
玄泽摇摇头,自知劝不动,只好转而说道:“你今日恐怕不便去祭拜父母兄长了。”
“有人监视?”米禽牧北警觉地抬起眉梢,见玄泽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有所预料,既然宁令哥的坟前有没藏讹庞的人,估计灵慧寺也不会被放过。他今日前来,真正的意图其实就是查探情况。不过,他淡淡一笑道:“只怕他们要空手而归了。灵慧寺本就人多眼杂,又有谁会跑来自找一个同情逆贼的罪名呢?”
“还真有一个。”玄泽却答道,“他来了些许时辰,一直跪在你的坟前饮酒,应是喝醉了。”
“谁?”米禽牧北吃惊地站起来,“我去看看。”
“小心为上。”玄泽叮嘱道。
“我自有分寸。”说完,米禽牧北就拉开门,疾步朝墓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