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辽军反应过来,火药便又在四处炸响,炸得他们人仰马翻。辽军盔甲坚硬,火药的威力并不足以直接致命,然而大量马匹受惊,在狭窄的空间内横冲直撞,一时间踩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就在辽军自乱阵脚的时候,村道两旁又飞来无数火球。一团团浸满油脂的麻布被点燃,再用轻便的抛石器朝路中间扔出。火球砸在辽军人马的身上,又滚落下去点燃满地的干草。转眼间,大批辽兵被火海包围,惨叫声不绝于耳。
只是,敌众我寡,柳叶沟并不能让每一处的辽军都同时受到这样热烈的接待。村民们只能靠着连通东西两个村口的地道机动转移,迅速增援到人手不够的地方,尽量让更多的辽军遭到猛攻。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强势伏击之后,幸存的辽军已经不到一半,而那些炸药火球也因为数量有限而渐渐耗尽。辽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刚一缓过劲来,便开始组织反攻,一边破坏路障,一边朝村道两侧突围。按照计划,村民们此时应该赶紧撤入地道,可或许是因为杀红了眼,许多人竟然挥刀上前,与辽人短兵相接,陷入了激烈的肉搏战。
米禽牧北没有留在地面上,而是沿着地道来到西面的村口,肩上背着从将军府拿来的神臂弓——那把他当初送给赵简的聘礼。
他从地道口钻出来,又迅速顺着事先搭好的木梯爬上一家屋舍的院墙观察形势。
辽军统领正在此处厮杀。他竟也是一条好汉,明明已经冲到埋伏圈的尽头,还把拒马砍开了一个口子,完全可以带着小队人马自己逃走,却又返回去指挥后面的将士集结反攻,破坏路障,看样子是打算把剩下的兵将都带出去,继续朝前进发。
可惜了,辽军有这样的勇将,却不得不除。只有斩掉他们的龙首,才能让他们彻底丧失进攻摊粮城的能力。
米禽牧北搭好弩机,瞄准辽军统帅。可就在这时,他却看到了旁边正在发生的一幕:没水正茂挥舞着大刀跟一个辽兵缠斗,却一招不慎,竟被那辽兵砍断了右臂,眼看辽兵下一刀就要砍在他的肩颈上!
情急之下,米禽牧北调转弓弩,对准了那名辽兵。利箭从弩膛飞出,正中那人背心。辽兵僵直着倒下,没水正茂这才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惊魂未定地看向上方。
“快带人撤走!统统撤走!”米禽牧北焦急地高声催促。
现在余下的辽兵至少还有上千,直接跟他们肉搏无异于自寻死路!
没水正茂等人这才在米禽牧北弓弩的掩护下朝地道口撤去。可米禽牧北也暴露了自己,很快辽军的箭矢纷纷向他飞来。还好他身手灵活,赶紧闪身下墙,才没有被射中。
“梁先生,快!这边!”村民们在地道口喊着他。
不行,辽军统领还没有除掉!
米禽牧北朝身后大喊一声:“你们先走!”随后便钻进了旁边的矮树丛。
在刚才的搏杀中,辽军已经发现给他们带来惨重伤亡的居然不是夏军,而是一帮乌合之众。这更让他们恼羞成怒,誓要杀光所有村民。现在眼见这些人逃走,自然是紧追不舍,连辽军统帅也亲自朝这边追来。
看来这个统帅勇猛有余,机智不足。绝杀的机会来了!
米禽牧北毫不犹豫地架起神臂弓,扣动弩机,终于一箭射穿那辽将裹着坚硬护甲的胸口。辽军顿时方寸大乱,但也更加怒气冲天,密密麻麻的箭雨瞬间落向米禽牧北藏身的树丛。
就在他们以为杀手已经被扎成刺猬,纷纷围过来查看时,脚下再次响起惊雷。这是米禽牧北炸响了埋在此处做最后屏障的火药。他在滚滚浓烟的掩护下,从一块石头后面一溜烟地跑进了地道。
可那些火药只能阻挡辽军片刻,很快他们就追到了地道口。
地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米禽牧北并没有让人死守。毕竟这条地道为了方便在各个位置上突袭辽军,总共开了十几个口,而他们能打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可能守住。他带着所有人撤到中间一处较大的洞穴,此处有唯一的密道通往山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柳叶沟。
此时,大部分村民还聚集在此,照顾刚撤进来的伤员。没水正茂也躺在其中,正在接受断臂的包扎。
“辽人已经攻进来了,你们抓紧时间逃到山上去。”米禽牧北向村民们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难掩惊慌之色。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怕是很难快速转移。
米禽牧北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握紧手里的神臂弓,点了几个还未受伤的壮汉,“你们几个,跟我出去,把辽兵引开。”
“梁先生!”立刻有人叫住他。回头一看,是叶石大娘。她从一个大包裹上站起来,手里牵着落瑶和乙埋。
“爹爹别走!爹爹别走!”姐弟俩飞奔过来抱住米禽牧北的大腿,水汪汪的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他们大概有所预感,竟生离死别般缠着他不放手。
米禽牧北心头微颤,却并没有那般浓烈的感触。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离别,而这两个孩子,充其量也就是他用做陪伴和掩饰身份的工具而已。
他摸着他们的头,只说了一句:“乖乖听叶石奶奶的话。”然后狠下心掰开他们的手,转头向外走去,不顾他们在自己身后哭喊。
几名壮汉刚跟着他走出洞穴,他便拉动了石壁上的一个机关。洞口瞬间坍塌,被乱石堵满。
“我们分开行动,把辽军引到岔道上阻杀。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这里。”他吩咐完几人,便背着神臂弓向一旁的甬道摸索而去。
地道里漆黑一片,不过这是他自己设计的,他自然对里面的路线十分熟悉。没走多远,他就遭遇了打着火把的辽兵。敌明我暗,他举起神臂弓,轻松射杀两人,在辽兵骂骂咧咧的追赶中又把他们引向岔道,埋伏在一个转角处用刀捅死数人。
如此几番之后,辽人没有讨到一点便宜,终于放弃了直接攻入地道。可没想到他们还有更狠毒的手段。
辽兵在他们发现的几个地道口处点上干草,让滚滚浓烟熏了进来。虽然仍有几个没被发现的口可以透气,这些烟雾却移动得过于迅速,很快便将米禽牧北包围。
米禽牧北被呛得不断咳嗽,渐渐地因为窒息失去力气,瘫软地滑坐到地上。
在弄塌洞口堵住自己退路的时候,他便料到了这个结果。此时此刻,他内心出奇地平静。本来就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甚至还可以欣慰自己再一次死得其所——辽人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再攻摊粮城,很可能就会因为粮草不济而退兵,这样大夏的危机便能暂时解除了。
只是,他心中仍有不甘。
就这样死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个偏远山坳里发生过什么。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带着柳叶沟的村民救了大夏一命,甚至这些村民自己都不知道,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当保家卫国的英雄记入史册。
而他的仇人,那对窃国又误国的兄妹,却能安然无事地坐享其成,继续用他们的私欲和无能祸国殃民,直到把大夏拖入更黑暗的深渊。
米禽牧北,你真的就甘心这样死去,把本该交给宁令哥来护佑的江山拱手让给那些宵小之辈去糟践吗?
不,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倒在地上,紧紧抱着神臂弓强撑着不肯闭眼。某一刻,他恍惚感到似有薄薄一层干净的空气从脸庞掠过,可他刚喘两口气,就又狠呛到一口浓烟。来回挣扎间,他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