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没藏氏上台后就拼命讨好大宋,原来是大宋扶持的傀儡!”
“现在倒来做好人了,虚情假意!”
……
这些议论断断续续传来,赵简装作没听见,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分发物资。那些人对她的误解,她无意于辩驳,可那个名字每一次传到她的耳中,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被一根细长的银针不断扎向心底深处,表面安然无恙,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滴着血。
没想到,这些夏国百姓竟也开始怀念起了他。
她所认识的米禽牧北,心里从未有过黎民苍生,可他毕生所求,却是扶持宁令哥这样一个明君。或许,他只是被太多黑暗笼罩,没能看到更广的天地,但其实他内心深处仍有跟宁令哥一样的抱负,否则他又怎么会如此善于治军,严明刑罚?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没有去打乱他的计划,会不会现在的夏国已经在他和宁令哥的携手治理下成为一个海晏河清的国家?而这些百姓,也不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她甚至忍不住想:假如他现在还活着,会不会挺身而出,救夏国社稷于危难?
“拿开!大宋郡主的脏东西我不要!”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个夏人的怒骂声。
“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给他送衣物的女孩委屈地抱怨道。
赵简赶紧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那个夏国男子坐在一顶帐篷外,衣衫单薄破旧,胡子邋遢,虽然面黄肌瘦,一双眼却炯炯有神。然而他身子右边挂着空荡荡的袖筒,已然残缺了一只右臂。
赵简走上前去,那人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
“你穿这么单薄,没有这些衣物,会很难过冬的。”赵简蹲下来,诚恳地说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那人嘟囔道,“我们夏人都冻死了,你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你们西夏人真是不识好歹!”旁边一个女孩斥责道,“郡主好心救济你们,你们什么态度?”
“小叶,别说了。”赵简叫住她,站起来低声道,“他们恨我,是应该的。”
她看着那人的断臂,又忍不住问道:“你当过兵?这是在战场上负的伤?”
“关你什么事?”那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的其他夏人,“谁说我当过兵?我……我才不是逃兵!”
他目光飘忽躲闪,赵简一眼就看出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早有耳闻,如今没藏兄妹四处抓夏人充军,甚至连伤残人员也不放过。而如果在战斗中负伤残疾,自然也不会被放走。这样的人为了活命,从战场上逃走无可厚非。只是夏对逃兵惩罚极为严厉,一旦发现,不但本人会被杀头,家人邻里也会因窝藏罪而连坐,所以这些人逃走之后,都不敢回到自己的故所。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简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紧把话圆回来,“也对,我看你这体格,也不像是在军中练过的。”
谁知那人狠狠瞪了一眼,仿佛受了侮辱,不服气地说道:“谁说我没练过?我还杀过辽军呢!我这只手,就是在杀辽军的时候丢掉的!不过,不是在军中,而是在柳叶沟。”
“柳叶沟?你是从柳叶沟来的?”赵简突然起了兴趣。
她一直对宋辽战况有所关注,早听说之前大辽进军贺兰山,结果中了埋伏,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间接导致了大辽退兵。这也是夏对辽唯一的胜仗。而那个埋伏的地点,正是柳叶沟。只是,她以为这一战是夏军所为,却始终未能打听到主将的姓名。
“原来,这一仗竟不是夏军打的?”赵简惊奇之余,眼中多了些赞叹,“所以,是你们村民自发起来抗击辽军?”
“是梁先生带领的我们!”那人答道。
“梁先生又是谁?”赵简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谓。那个所谓“主将”,竟然是位汉族先生?
那夏人并不想多说,只是答道:“梁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也是全村的大恩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汉人,比你这样的,好上一百倍!”
赵简听出来他是对自己不耐烦了,便抿了抿嘴,怀着敬意说道:“你们保家卫国,也是大夏的英雄,值得人尊敬。”
一听此言,那人突然抬头看着她,眼眶变得有些发红。赵简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竟能让他感动。
“梁先生……也说过这样的话……”那人像是在喃喃自语,神情缓和了不少。
赵简不禁露出笑容,感慨道:“这位梁先生,一定是位深明大义,心怀天下之人。”
她见对方少了些敌意,便从学生手中拿过衣物,再次蹲了下来,诚挚地说道:“我在夏做的那些事,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国家,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无论是大宋还是大夏,我都希望百姓们能够远离战乱,安居乐业。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我也很难过。”
她把衣物放到那人跟前,说道:“我就把它们放在这里,你愿意要,就收下,不愿意,就送给其他人吧。”
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站了起来,带着学子们继续向前走去。
那夏人看了看地上的衣物,又望向她的背影,踟蹰片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