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昨晚他已经读过了,现在读给家里人听。
李衔霜这人说自己不爱读书,可写起东西来却很老练,沿途风俗景色或许不过尔尔,可经过他的手,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又都很有趣,全家人都喜欢听。
信刚读完,几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地点评。
“这个肠旺面到底是什么味啊,我还没见有人用猪大肠煮面条呢。”“这有什么,明天我和翠翠一起做饭,看能不能煮出一碗来。”“哎,你还是别,别胡乱试,等李衔霜回来让他做给我们吃……”
烛光摇曳,树叶飒响,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外面传来狗吠,紧接着,大门被叩响了。
“是谁啊,这么晚还来。”宋开放下信,关上箱子,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郑掌事正笑着站在外面。
“我没打扰你们休息吧?我也不想打扰,但李兄又有东西寄来了,我想着还是要给你们快点送过来!”郑掌事站在外面,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和一个匣子。
院外坐着聊天吹水的村民见状,道:“呦,宋哥儿,你家那位又寄东西啦,寄这么勤快!”
有人碰了碰一旁的王哥儿,“你家那位是不是也出门了,啥时候回来知道不?”
王哥儿今年三十好几,成亲都快二十年了,夫妻感情早都淡得跟水一样,他为人也爽快,“呷”了一声,“我们有啥好比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估计得过年了吧。”
这人不知道是想搞事还是没头脑,又大着嗓门问:“没写封信回来告诉你?你看人家,写信写多勤。”
王哥儿没在意,笑道:“我俩都大字儿不识一个,写啥写!”话虽这么说,看着宋开手里的信,眼神里还是透露出羡慕。
郑掌事没看这些说闲篇的村民,凑近宋开,小声道:“这匣子你快点拿回家里去,别被人看着,我估摸着里面东西应该值钱,你小心点。”
宋开道了谢,随手接了匣子就交给柳秀,自己拿着李衔霜寄来的信,有点奇怪:“昨日才寄了信来,怎么今天又一封?”
“多写些不好吗?”郑掌事笑,“想是记挂着家里,忍不住就多写几封家书了。”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信封,塞进宋开的袖子里,小声说道:“这是上个月书局的分成,我给你带过来了。”
宋开再次道谢,送走了郑掌事,没管银票的数目,回来边走边把信拆开。
其他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宋开,等着他开口。
半晌,宋青青凑过去,她认字不多,看不懂太多,慢慢念道:“明日川什么……与戏班分开……什么什么赶回来过年……亲亲你……”
宋开闪身,不让她看。
“哎呀宋青青你别捣乱。”宋明一把把她拉下来,问道:“大哥,李衔霜说什么?”
李衔霜在信里说。
明日戏班就要入川蜀,他也要跟书局的人分开,前往彩南。李衔霜没有说去彩南的原因,只是说入蜀山高路险,未来一段时间书信送不出来,实属正常,他还平安,让家里人放心。
另外,他从彩南回来之后,为了早点回家跟他们一起过年,会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不再跟随戏班巡演了。
宋开:“他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宋青青惊喜道:“还有多久?”
“一个月吧。”
宋明:“他也真是的,好好跟着戏班子走就是了。还想自己一个人赶回来,不怕有危险吗?”
宋青青美滋滋:“我觉得很好啊,能早点回来过年呢!”
李衔霜后面还有几页纸的内容,宋开扫了一眼,是单独写给他的,他此时急着看后面的内容,在弟弟妹妹头上按了一把,就抱着匣子回到自己房间。
仰躺在床上,打开信纸,一点点看。
一如既往是李衔霜碎碎念的风格,不像是写信,更像是在耳朵边上在聊家常。
“虽然明日才入蜀,但我们今晚住的这个小城也很有点川蜀彩南的风格了,今晚吃了麻辣兔头,我买回来的,跟刘掌事一起分着吃。文人真好玩,吃东西前非得讲出个一二三四,科普个经史脉络,吃个文化雅致。他就说嘛,我就在下边努力吃,他看我吃得多,嘿嘿他也急了……
“另外,我今晚出去消食散步,看到有人在卖珠宝,虽然以我的经验,这样的地摊货通常都是骗人的。但是我多看了几眼,这些石头可真好看,转念一想,谁说珠宝一定要买羊脂翡翠,同样都是石头,这些漂亮石头难道就不好看吗,我岂能落入消费主义陷阱,一怒之下,遂买之。买回去之后仔细端详,越看越好看,有月光石,猫眼石,有的我看还像雨花石,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喜欢,如果你不喜欢,就用它来垫我们家门口的那块地方吧……”
……
李衔霜像是在拖着不想把这封信写完一样,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没了,比平常还要啰嗦,宋开读着读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终于,写到不得不收笔,李衔霜才道:“此去山高路远,我知若没有音讯,你定会忧心。既然如此,贪那浮名无用,我不如早些归家,与你团聚。”
信纸已经快要没有地方了,但他挤着也要写下最后一句,八个字力透纸背。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