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声捧着砂锅的手猛然抓紧。
他苦吗?
他不觉得。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反而是这一两年,总觉得难受,也不是苦,就是憋闷,像是沉寂海底太久,需要浮上来呼吸空气,沐浴阳光。
又像被铁链束缚太久,溃烂多年的皮肤再度生长,迫不及待要冲破枷锁,尽情释放。
他不是苦,是压抑。
进了门,旁边已经空了几个酒瓶,闻竹声叫他们别喝酒改喝汤吧,一群人又分了甜汤。
已经十点多,赵兰青问他们是要打牌还是唱K。
王跃问去哪打?
赵兰青说家里。
荣承说您这叙利亚风的家里拿什么打,拿什么K?
赵兰青信心满满,带他们直奔地下室。
果然别有洞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台球桌。
王跃问他怎么哪儿都没弄这里倒是齐全。
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自带的,楼上他看不惯全扒了,楼下嘛装修得还行,家里又没什么可玩的,暂且先留着,以后再说。
唱歌都不是拿得出手的,另外两人又刚从国外回来,自然首选久违的国粹。
林遇雪成日里见父母打牌,不仅没有耳濡目染,反而毫无兴趣,林知洁倒是会一点。
他们兄弟相聚,姐妹俩客气地让发小四个打,她们上来帮着收拾一番,坐在客厅看电视。
林遇雪这才问姐姐,晚上怎么办。
林知洁刷着手机没抬头,只说:“回去是不是太晚了。”
林遇雪没吭声,林知洁大概感觉到了什么,抬头问,“你想回去了?那要不然我们先走?”
姐姐这么说,她只好又讲,到时候看吧。
闻竹声打了大半天,许是喝了酒,觉得又晕又闷,趁林知洁下来送水果,他连忙道:“你帮忙打会儿,我去透透气。”
一般情况下哪能容他这么撂挑子,但这会儿外面只剩谁一目了然,众人交换眼神,默契地成人之美。
毕竟铁树开花。
闻竹声拾阶而上,外面没人,倒是沙发上毛毯里薄薄一片,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掏出手机一看,差二十分钟就新年了。
闻竹声走近两步,看着她恬淡安宁的睡颜,觉得见证零点那一秒的变化远没有让她安睡一觉重要。
于是他在思考怎么能不打扰她睡觉的情况下把她带回家。
林知洁下去前还跟林遇雪说过话,她根本还没睡实,听见有人上来但迟迟没动静,又睁开眼。
睁眼便是他,站在沙发尾安安静静看着自己,因为神情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并不觉得吓人,反而有种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错觉。
更像个梦了。
她又懒懒散散闭上眼。
“起来去我家睡。”闻竹声上前,对着她道。
林遇雪没动静。
“不想动?”
他上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又舒坦起来,抄着口袋不三不四地讲,“要人抱你去?”
林遇雪嫌灯光太亮,关了大部分灯,客厅只有淡淡的灯带亮着,暧昧昏黄。
他闲闲立在面前,声音柔和,内容却轻佻,林遇雪面上有些热,闭着眼睛摸索一阵,甩手往前一砸,正中他心口。
闻竹声稳稳抓住。
幸好,只是一包抽纸。
这时候的台词一般是什么?
谋杀亲夫?
他无声笑着,林遇雪已经扶着额头坐了起来。
“我姐呢?”
“在打牌。”闻竹声看她低头找来找去,把她散在茶几底下的拖鞋踢出来,“别等她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先去睡吧。”
她下意识想反对,最起码自己可以睡沙发,但又实在困倦,等他们打完不知还要到几点,上来肯定又是一番闹腾。
怀着对温暖被窝的渴望,她没出息地妥协了。
“要跟他们说一声吗?”
“不用,我会跟他们讲。”
两人又原路返回,夜色如水,月光是最好的指引,植被环绕的小区静谧似海底,隔壁花园飘来阵阵幽香。
外面很凉,他们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走着,像并肩散步的恋人。
人总会在某些时刻,偷偷渴望永恒。
闻母和保姆都已经睡下,但留了灯,也帮她开了房间暖气。
林遇雪踏进暖融融的房间,屋内萦绕着熟悉的果香,一床鹅黄的四件套蓬蓬松松地铺开,让人直想扑进去。
闻竹声都不知道家里哪来这么鲜嫩的床上用品,他选择装没看见,事无巨细地跟她交代,洗漱,喝水,甚至明天早饭,全都照应到了。
林遇雪一一应下,他也交代完了,一时无话,馨香的少女闺房里,一男一女对立无言,双双低头。
一个看人,一个看地。
半晌,闻竹声说:“那你早点休息,有事楼上找我。”
“你不过去了吗?”她这才抬起头问。
“不去了。”
把人姑娘独自扔在自己家算怎么回事儿。
他抬腿往门口走,出去的时候又交代,“明天早饭会留着,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吃,跨年大家都起得迟。”
这家里一老人,一保姆,有谁会起得迟?
林遇雪当然知道他体谅自己。
眼看他转身要走,她急忙一把拉住他。
闻竹声又笑了,他今晚总是很爱笑,挑着眉眼表示疑问。
“那个,”她没松手,好像松了手他就会走了似的,又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却又因为对面灼灼的目光感到羞恼。
她一松手,跟负气似的,话倒是不难听。
“还没跟你讲新年快乐。”
闻竹声抱着手,倚着门框,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笑声。
他喜欢看她张牙舞爪不服输的样子,也喜欢看她乖乖顺顺可心人的样子。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差七分钟。
“还没到点,不急。”
她知道还没到,这不是顺便吗……
他什么意思?
“你要这样等到新年,我才能说吗?”她天真地问。
闻竹声直起身,摇摇头说:“不,你休息吧。”
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林遇雪对着他离开的背影沉默,直到人影消失在楼梯上,才关了门。
还没好好说呢……
结果门刚关上,又唰地打开了。
她出去又回来,怕来不及,一口气跑到闻竹声门口,抬手要敲门的瞬间,又犹豫了。
闻竹声打开门,就是她微喘着气,踌躇酝酿的样子。
他有一瞬的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把人拉了进去。
关上门,才看到她微红的手里攥着的一支腊梅,细细长长也光光秃秃,上面只有微微错开的两朵,开在枝头。
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意趣。
林遇雪是看到床上的鹅黄,又回忆起路上闻到的腊梅香,才临时起意。
她本没打算送闻竹声新年礼物,去年的新年礼物带给他们诸多纷争和不愉快,后来听说那条皮带也被闻竹声如实交了上去,算作诚恳的态度。
她想他或许更希望从未收到过那份礼物。
但是他刚刚的话又让她有些后悔。
她该送些什么的,权当了结。
于是她去折了一支腊梅,冬日里她最喜欢,也最留不住的花。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烟花声,隔着墙壁和玻璃,闷闷的。
新年到了。
闻竹声换了一身深色居家服,清爽好看,她只注意到他换了身衣服,倒是没多想他怎么那么巧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