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是沉默,闻竹声瞥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松一口气,缓缓接下去。
“她……其实比我跟老赵还大半岁,所以总是自诩姐姐,但我们并不买账,Mia倒是跟在她后面当小跟班。我们几个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最后还一起留学。”
林遇雪注视前方,眼神却不聚焦的空洞,意识也远远飘散开去,她放在口袋的手心握紧,不由自主抑制住呼吸。
终于等到这一天。
等到他愿意向她解开那个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次的,每个人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还没有真正听完,她已经释怀了,好像执着到最后,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个人是谁,而是他真心相待,坦诚信任的态度。
释怀之后,又是湖水般满目的遗憾。
她等了那么久,等到不想听了,他却开始讲。
昨天下午她就看到了长辈们手机里传来传去的那张“谁家女婿”侧影图,再不自作多情,也不得不往唯一的可能上去想。
原本四两拨千斤尽尽地主之宜就此了结的打算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打乱,怪她控制不住,没忍住试探了一句。
但也根本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坦白了。
千里迢迢来坦白一切,显而易见的目的令她脸红心跳,也令她惶恐。
太晚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主意,从前不喜欢她,难道现在就会喜欢吗?
曾经是利用还是误会,她都看开,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她也都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候还尽。
离开申城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自己能摆脱这份漫无目的的折磨,后来她没出息,繁忙的间隙里偶尔还有思念,到底也少了许多。
直到最后,林母去世,他在他最悲伤难过的时候也没想起过自己,她是真的相信,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些事怎么也勉强不来。
擅自站在他身边迎客算是脸皮极薄的她此生最不要脸的决定,人的勇气是有限的,再而衰,三而竭,她把仅有的破碎的勇气收收捡捡,最后一次彻底燃烧殆尽了。
更何况,她也知道,人是永远战胜不了一个死去的人的。
过世的白月光就像博物馆玻璃展柜里的作品,用最适宜的温度湿度光线和最专业的修复保养,参观者年岁更迭日渐老去,它却永远饱含意义,昂贵漂亮。
她已经很累了,工作带给过她热情,但那更像是一种逃避。
逃避爱情,逃避家庭。
但之所以称之为逃避,是因为他们总是萦绕在她心头。
现在她累了,经不起折腾了,只想做个简简单单,心无旁骛的人。
她问心无愧,从此相忘江湖,是他们最好的归路。
一旦开了口,难以启齿的事情也就简单了,闻竹声有种今天在这里把前尘往事掰开来揉碎了,就此埋葬,从今往后再也不受桎梏的欲望。
“在国外的那段日子,因为他们我过得挺快乐,甚至有点混,Doris的性格跟Mia很不一样,她不骄纵,相反很体贴人,虽然我们都不肯叫她姐姐,但她真的跟姐姐一样照顾我们。”
“她人很好,”闻竹声望着遥远虚空的一点,完全陷入回忆里,发自肺腑地又强调一遍。
“非常好。”
林遇雪暗暗咬着牙关,攥着手心,她对此早有准备,却发现当面听他赞叹另一个女人,还是刻在他心底的那个,实在太残忍,太难忍。
对她来说是,对他或许更是。
既然自揭伤疤让彼此都不好受,那也没必要再说下去。
反正结果都一样。
正想出言阻止,手机比嘴更快地拯救了她。
初二是去外婆家给舅舅们拜年的日子,她借口要见同学一早消失,母亲极度不满,他们这里不给舅舅拜年是大过,母亲脸上也没面子——这个飞黄腾达去港城工作的外甥女不露面,别人只会认为她摆架子。
午饭桌上林母遭了几句闲话,因此一结束就给她打来电话,要求她下午必须去一趟以示诚意。
林母声音很大,一开口林遇雪就尴尬地侧了侧身,假装自然地往另一侧走去。
电话里操着方言聒噪的母亲像是把她从梦境带回现实。
从风花雪月到家长里短,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又生出更决然的心思
——总能摆脱的吧?
这样的处境,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不舒服,那便无关对错,只想逃离,做个清清静静的人。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语速也快,闻竹声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也能明白八成是指责和辱骂,林遇雪一声“妈”叫得清晰,他倒是有些意外,如此安静内敛的姑娘有这样泼辣的母亲。
电话挂断后的安静便显得格外突兀,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似的,林遇雪已经站到亭子的另一边,闻竹声走过去,问,“有事?”
她是不打算去的,今天的任务就是陪他吃好玩好,但是他这么问了,她又转而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闻竹声愣了一瞬,很快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
“赶我走吗?”
他并不外向,但社交场总能游刃有余,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却因为简简单单一句话,心里发酸发闷,自嘲的话听着也不够潇洒利落,反而有三分可怜兮兮。
林遇雪摇摇头,“跟你走。”
闻竹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但刚刚那短暂的一瞬间,他分明有溢满的狂喜。
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他尽量若无其事问,“行,你想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