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沉不住气的时候,林遇雪都会格外懊恼,譬如她屡屡决定一刀两断,又屡屡打脸,忍不住藕断丝连;每每打算横眉冷对,又能轻易被温柔抚平,既往不咎。
但也有那么一两次,她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哪怕结果糟糕,也总比畏畏缩缩的懦夫强。
今天属于两者结合,她短暂地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提了最不想也不屑再提的人。
过往种种,是如烟散去还是烙在他心,都与自己无关,何必像个怨妇。
何况她连捻酸吃醋的立场都不足够。
但真的说出来了,又不免有些畅快,那些他试图掩饰的,美化的,避重就轻粉饰太平的一切都能赤/裸裸地撕开,再也不用假装云淡风轻,宽容大度。
虽然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场合。
从她知道而他避而不谈的那刻起,这个名字就像扎进心里的刺,溃烂,发炎,膨胀,早晚有爆发的一天。
等到闻竹声终于打算亲自拔开的时候,她又畏缩了。
她害怕听到他亲口承认深切的爱意和无限的缅怀,好像在说放心,虽然我永远爱她,但没办法,她已经死了,我只能爱你。
好像只是因为她恰好活着。
真相怎么样早就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那个人一直刻在他心底。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像罪犯脸上的刺青,一再提醒她这是身心都属于另一个人,且可能长久的过去和未来都继续属于的人。
闻竹声年纪不轻,千帆过尽实属正常,但恋爱中正常的分分合合跟生离死别的遗憾有着云泥之别。
死亡可以定格和美化一切,它不可逾越,从今以后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无聊的消遣,月光只有那一缕。
同样是百转千回的沉默,闻竹声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意外在先,气恼在后。
被林遇雪撞破是偶然,彼时他并没有准备好揭开过往,何况那些事跟他和林遇雪之间毫无关系。
后来她一再问起,他想她也许是在意的。
于是在确定自己心意后,也主动如实相告,可是她却似乎又并不感兴趣了,每一次坦白都无疾而终。
闻竹声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阻碍来自于自己瞻前顾后,数次临阵脱逃伤透了她的心,所以他也投桃报李,甘愿一次次翻山越岭地追随。
没想到,她语出惊人。
虽然心下立即有了猜测,但下意识地,他还是拧着眉问:“什么意思?”
林遇雪瞥了他一眼,室内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更分辨不出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可她也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于是又干脆偏过头。
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闻竹声也气,心有芥蒂憋这么久干什么?
话说一半又算怎么回事?
为别人守身?
这么久以来她就是这么想他的?
合着一片真心她是半点没看见。
他一气也有些犯轴。
“说清楚,”感觉到她的动作,他扣着她下巴,唇齿极近,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我为谁守身?”
林遇雪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也明白过来他明知故问,索性不憋着了,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为谁留美士,为谁写书法,为谁看《庄子》,为谁不恋爱?”
不忿的怒意说着说着却无端觉得心酸,那些跟他格格不入的习惯,不走寻常路的爱好,以及闻母墓园另一端漂亮的坟茔,都在脑海中诉说着他和已故爱人缠绵悱恻的故事。
她什么也不算。
闻竹声还没有回答,林遇雪已经感觉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意。
眼泪让她沮丧,说这些干什么,除了矫情还是矫情。
不管一夜缱绻还是相安无事,明早起来都是分道扬镳,执着什么?
失望迅速蔓延,刚刚一往无前的冲动此刻早就消失殆尽,她只想结束这难堪的一幕。
无论闻竹声给出怎样的回复和解释,她都不能满意,更不该苛责,终究是无解的争论。
如果说闻竹声一开始是意外,那现在只能称为震惊了。
她说的不能算假,但也并非事实。
关键是,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闻竹声愣了一会儿,从林遇雪身上下来,伸手打开了床头壁灯。
他们真的要好好谈谈。
灯光大亮的瞬间,林遇雪便侧过身,背对着他。
闻竹声坐在一旁,看着她浴袍下依旧难掩纤薄的背影,也有些不忍心。
此时的沉默像对峙,像纷争,更像默认。
呼吸都举步维艰。
闻竹声沉下心绪,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谁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