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车厢还残留着刀痕和箭洞,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就连车轮毂都断了好些。
掀帘走下一位温柔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父亲翻身下马,抱起女孩,抬腿就往家走。
顿时人声鼎沸,毫不遮掩。
“大理寺少卿去了趟边境,就多了个孩子?这案子怎么查的?”
“他自请去北境查案,应该也有些风骨,且再等等看。”
“祁将军的清白最要紧,不知道赵大人查探如何?”
“这女孩儿生在边境,不会是……”
夜里,外公和父亲在书房秉烛夜谈,期间并没有发出摔砚台,摔毛笔,磕茶碗的声音。
我趴在窗框,看着母亲温柔地给妇人擦眼泪。
那女孩儿一言不发,只盯着角落的桃木剑发呆。
那是祁叔叔送给我的,我很喜欢。
自那以后,父亲仕途如鱼得水青云直上,但也成了帝京人人喊骂的大奸臣。
“幺妹抓不到鱼不要紧,陛下赐婚最要紧。”父亲清了清嗓子。
这饭我是彻底吃不下去了,眼睁睁看着父亲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圣旨。
“我听说他已有心仪之人。”母亲不太乐意,当即驳道。
父亲一言难尽地瞧了她一眼:“坊间流言,不可尽信。”
然后他转头对我说道:“陛下让你先入宫教习,婚事以后再议。”
我抿着唇,反常地没再说话。
母亲见状只好安抚我:“今日传的沸沸扬扬,你在西郊自然不知。说是安岳阁来了个神秘人,酒醉后说了些殿下和药王谷的胡话。官府派人捉拿,可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本来只当个新奇,听听就罢了,可紧跟着就是陛下赐婚的旨意,这两件事来的实在蹊跷。”母亲思忖半刻,确实有些担心,“我怕这传言恐确有其事。”
“若真有此事,陛下赐婚是不是就不作数了?”我眨巴眨巴眼睛,“都说陛下仁慈心善,不会强人所难。”
话音刚落,父亲手中的筷子就敲在了我脑袋上。
“妄议皇家事,是要掉脑袋的。”他颇有些严肃,垂着眼呷了口茶,“明日一早我送你入宫。”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翌日清晨父亲送我入宫。
沿路街市议论纷纷,我听着多半是说赵家幺女赵谖横刀夺爱,心机深沉。
父亲对此充耳不闻,只交代我在宫中不似在家,要谨言慎行,少看少说少做。
我试探性地问父亲,倘若我在宫中表现不佳,可有退婚的可能?
他眸色深沉,少见的寡言,话也只说一句。
抗旨不遵是死罪。
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小心思被父亲这句话捶死在心底。
父亲官拜首辅,官场浮沉十数载不倒。
不是因为他和陛下自年少就结交的情谊,而是他深知对天子言听计从才是硬道理。
所以,我应该是不能生出这等忤逆心思的。
不过,陛下与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贤德仁善,爱民如子,所以帝京城民风开化,百姓安居乐业。
更何况自我幼时起,陛下和皇后娘娘就常与我亲近。尤其是皇后娘娘常召母亲与我入宫小聚。
我闲不住的性子,他们也早就知晓,那我偶尔闹出些荒唐事总不为过。
进宫后,皇后娘娘将我安置在弄玉小筑,笑说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喜欢的风格。
好家伙,弄玉小筑,筑如其名,就连走廊扶手都是墨玉做的。取名倒也不必如此严谨。
我笑眯了眼睛,忙道喜欢。
在宫中的日子属实无聊。日日礼仪,点茶,花艺,数算,压得我喘不过气。
某日,我为了不点茶,想去凤栖宫讨巧卖乖。
不料路上不小心撞见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和一个侍卫在角落里私相授受,吓得我转身就跑。
迷路进了御花园,一时间没忍住想摸鱼的心思,我不小心摔进池塘,染上风寒,病了五日。
自此我尝到甜头,隔三差五惹事生非。比如睡过了逃课,原因是我熬夜打叶子牌。
不过当我青天白日,爬树取纸鸢,被陛下逮个正着后,我收敛了许多。
次年二月,父亲是苦着一张脸把我领回家的。
原因是皇帝陛下塞给他一本账簿,皇后娘娘在旁皮笑肉不笑地同父亲夸奖我端庄持重,实乃世家典范。
嗯,我根本不敢吱声。
自我出宫后,每日世家小姐递进来的拜帖,从清晨到晌午约莫就有数十张。
我原以为我在宫中的表现是入不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眼的。
可陛下除了甩给父亲一个账簿外,并没有其他动作,皇后娘娘也常召我单独进宫,说些体己话。
坊间关于皇长子的流言也渐渐平息,没了下文。就目前看来赐婚一事怕是板上钉钉。
所以我虽没什么心思理会这些邀约,但不能全不领情,只好每两日挑选一家赴约。
有一天,我如往常在屋子里画画,秋南刚把昨日和今日的拜帖摞好放在我手边。
我随意翻开一张。
是户部尚书之女李采薇递来的。
“小姐,最近李家动作稍有些频繁。”秋南凑来一瞧,压低声音道,“说书先生早已送出京城,官府没拿到把柄,此事小姐也不必再担心。”
她性子沉稳,比起春秧的大大咧咧,要更耳聪目明些,“李叔刚刚递信来,说暂时还没能探听到有关皇长子的消息。”
我点点头:“近来不太平,嘱咐他们都收敛些,消息也不必再查。”
近几年,京中时局多变,朝堂上和父亲政见不合官员又多了些许。其中闹得最难看的,当属去年刚从西郡提拔上来的户部尚书李耀。
李耀是戚贵妃母族的旁枝,不知是否是靠着这层关系,极得陛下青眼。近段时间,父亲在朝堂每每与他争论,几乎总落在下风。
我也一直刻意避免与这位李家小姐有所交往。因此她在京中已有将近一年时间,但我几乎和她并无交集。
她此时递拜帖与我,难不成是将我当成敲门砖,试探陛下对皇长子的情意?
毕竟如今她父亲扶持的是二皇子谢昭,这突然冒出一个皇长子殿下,确实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我父亲呢?他有得选么?
他一直以来都奉行独善其身的准则,可陛下这一旨赐婚,直接将他扯进夺嫡的漩涡里。
但自古以来,夺嫡之争只有你死我活。
父亲是不会不明白这道理的,可是他……
我掂量着拜帖,心绪不定。
耳边突然响起放荡不羁如清脆银铃的一声“赵阿蛮”,与此同时一记脑瓜崩弹在了我的脑门上。
我当即就把手里的拜帖砸了过去。
那人立刻笑嘻嘻地求饶,我冷着脸直接把他关在窗外。
秋南笑而不语,掩门退了出去。
宋观棋,他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
起初我父亲和他父亲不对付,我和他姐姐宋淑芸不对付,所以刚开始他和我也不对付。
但英雄不打不相识。
我俩因为同时看中街头一个糖人而大打出手,并以糖人落地摔得粉碎,我俩双双挂彩,闹得两家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为结局。
可等到第二天,礼部尚书拽着他来我家道歉,并递给我一个更大的糖人之后。
我宣布宋观棋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紧接着就把窗户从外推开,斜倚着窗框,没脸没皮地同我说话:“收拾收拾,小爷带你去西郊放风筝。”
我背过身去,把桌子上的拜帖一张一张摞好,没好气儿道:“没时间。”
“难不成你要去赴约?”他手里晃着我刚扔出去的那张拜帖:“如今帝京的女儿家里,户部侍郎的女儿当数第一。”
不会讲话可以别讲话!
我瞪着他,推开他在我眼前晃着拜帖的手:“宋公子要是乐意,这张帖子就送给你。”说完还不解气,“记得早去早回,宋大人要是知道你是翻墙过来抢了我的帖子,小心家法伺候。”
他憋着笑,眼睛都笑弯成月牙。
紧接着那张拜帖被他摔在桌上:“小爷得带你去西郊放风筝呢。”
我冷着脸,没理他。
许久脖子处有些痒意,原是风吹拂着他的发带,从后擦过我的脖子。
“陛下赐婚,我……”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惊呼一声。
我虽习惯他一惊一乍,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想打他。
他直接拽过我的胳膊:“来不及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