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车碰撞事故,伤者是其中一辆车的司机,送过来的时候头部流血,还有意识。白望青迅速检查了生命体征,处理了外伤,把人送去做CT。
跟着急救车回来的护士周海月连上了几天夜班,满脸疲惫之色,小声吐槽:“真是要命,酒驾撞人害己。”
急救车上就拉来一个病人,白望青问道:“没有别的伤者了吗?”
周海月说:“对方运气好,及时拐了弯,只是碰了下,应该没受伤。”
“那看来车技也不错。”白望青说道。
等CT结果的时候司机突然意识不清,陷入昏迷,带白望青的副主任医师莫正一早就接到电话往医院赶,过来后看了看病人,问:“家属来了吗?”
颅脑出血,紧急会诊后需要手术,急救室内外一下忙乱起来。因为人手不足,白望青作为二助跟进手术室。
彼时家属在门口呼天抢地,旁人不知颅脑手术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跟脑子有关肯定很严重,求着医生让救命,护士在旁边安抚着。
白望青路过时停住脚步,有短暂的出神。巡回护士过来催他,他应了声,眼睛无意一抬,对面的长椅前站着个陌生男人,身量很高,一身与此时氛围不太合拍的精致西装,脸上戴着黑色口罩,正望着他。
走廊灯光苍白,男人眼神幽静,露出的额头宽阔漂亮。白望青停驻一瞬,转身往手术室走去。
急性硬膜外血肿,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前两年科室轮转时,白望青进过几次手术室,观摩居多,这是第一次作为助手参与颅脑手术。莫正跟他的博导是医学院同学,多年交情,博导当面夸过他胆大心细、努力上进,莫正平常就挺愿意教他。
手术集中精力太过,出来时一下放松,疲惫感就冒出来。他跟家属传达好病情后出了大楼,到外面透口气。
凌晨三四点,医院浸在一种教人无言的寂静中。月亮高挂,洒下一片稀薄冷清的光。天井之中,海棠树叶上缀着些微细小水珠,再过一会应当会起雾。
有脚步声传至耳边,在相隔几步后停了下来。白望青本不想理会,只是停的久了,似乎是朝向他,也就没法不管,转头时有些意外。
是手术前见到的那个男人,听说就是被酒驾牵连的当事人,看起来似乎确实没有受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留在医院。
出来后因为没人,他摘了口罩,此时见对方防护口罩戴得很好,便从口袋里把自己的口罩拿出来。正往脸上戴的时候,听到对方开口。
“白望青。”
白望青动作顿住,大脑猛然恍惚了下,而后是一句“好久不见”。
挂绳只挂了一只耳朵,另一只捏在手中,眼睛缓缓抬起。面前的男人注视着他,月光下身形挺拔俊逸,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比例很好,肩背宽阔,完全是成熟男人的体型。
见他望着他,伸手摘下了口罩,露出脸来,轻声问道:“还记得我么?”
白望青眉头蹙了起来,声音似乎并不是出自他,而是从遥远的时空里穿越而来。
“江别。”
江别微笑起来。
手里的挂绳掉落,轻飘飘从眼前晃过,白望青怔着,心脏窒闷的同时,又好像要跳出来,难受得想吐。眼睛忽然垂下,呼吸屏住,一片眩晕中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
“好久不见。”
“你是在这里工作么?”江别问道。
白望青听见说话声,大脑却不怎么能处理信息。沉默中,江别朝他走近一步,他好像被惊到一样,匆忙抬头,嘴里说着:“我还要值班。再见。”
说完离开,不知自己走的哪个方向。口罩被风带起,从耳朵上飘落下来。
身后,江别的视线跟着他,直到身影被大楼吞没。
白望青胡乱走着,迎面碰见周海月,问他:“白医生,你不休息会儿?口罩去哪了?必须要戴好。”他讷讷应着,回到值班室关上门,开始大口吸气。
是江别啊。见到江别了。
差点没认出来。不,应该是一下就认了出来。与少年时期冷淡的好看不同,现在的江别有股成熟迫人的气质,不摘口罩时只觉得不同寻常,摘了口罩之后……白望青又觉心口难受。
他蹲下来,抱住双臂,努力平稳呼吸。
来北京上学之后,有一阵子他习惯性地注意所有走过身边的人的脸。但是,他没在燕园见过江别,没在任何一条路上见过江别,他曾想,或许江别既没去北大也没去清华,也或许只是他们没有相遇的缘分。
习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并不知道,也没想到,不见了那么多年的江别,有一天会忽然出现。
他觉得自己讨厌好久不见这句话,也讨厌平静寻常的问候。
但他没理由讨厌。他们只不过是十几年前见过的高中同学,认识不到两个月,两个月而已,短暂又不值一提的时间,江别能认出他来他都该觉得意外。
这样想,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见面,对方礼貌问候工作,他却没礼貌地答非所问走掉,还真是令人寒心。
白望青笑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过了会,他摇晃着站起身,开始写病历。这一晚,后面又接了个急诊,早上交接工作时整个人疲惫不堪,走出医院的时候被浓烈秋阳照得睁不开眼睛,困得马上就能睡着。没走几步,耳边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循声转过身,反应了一会,感觉自己是在笑:“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