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几轮密集的核酸筛查后,新增病例连续清零,风险等级终于降了下来。医院的肺炎患者情况普遍转好,大部分已经治愈归家,医疗队正在进行收尾工作。
回程前一天,当地大雪,雪花纷纷扬扬、遮天蔽日,世界仿佛只剩下白色,深雪掩盖了一切。
白望青路过天井,发现枯叶之间站着雪人,长了两只精巧的兔耳朵,还配合防疫要求戴了口罩,隔壁病房的大叔正在给雪人堆围巾,自己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他过去劝了下:“叔叔,天太冷了,您早点进去。”
大叔朝他望一眼:“我弄完就进去,这是给我女儿的礼物,谁叫你们不让探病,今天是我女儿生日。”
“不让探病是防疫要求,怕病毒传染开,您也不想女儿冒险吧?”
大叔哼了一声,继续折腾围巾形状,见他不走,跟他聊起了天:“你就是我病房那个老大哥的儿子?他天天念叨你。”
天天念叨当然是夸张,不过闲人聊天,夸张点才有聊头。
白望青不跟人主动提叶世平,知道他情况的就劳睿和陈蔚蓝,这两人都会看他脸色,也基本不提。现下可能是天气太冷,也可能是雪太大,也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他在大叔堆给女儿的雪人旁边另外堆起了雪人。
他问:“叔叔,你说父母为什么会抛弃自己的小孩?”
大叔:“因为脑子有坑。”
他继续说:“我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因为我是他出轨生的,他没有管我,后来他自己的儿子死了,就来找我,找到我没两年,他跟他老婆又生了个儿子,然后就又不管我了。”
大叔听愣了,骂道:“他搁这发癫呢?”
白望青问:“叔叔,你觉得他能算我爸吗?”
大叔义愤填膺:“他算屁!咱这怎么会生出这种玩意儿?”
大叔觉得光骂还不够,想收拾收拾去找人理论,白望青指着天井里一簇尚未完全干枯的藤叶,说:“叔叔,你看这个合不合适当雪人的围巾?”
“哪呢?”
大叔兴高采烈地堆好了雪人,三百六十度拍了很多照片发给自己的女儿,完了把手机凑白望青眼前:“给你看看我女儿,漂亮不漂亮?”
照片上女孩十三四岁,穿中学校服,梳着两条精神的马尾辫,怀里抱着巨大的熊玩偶,大叔在后头帮她拎书包,两个人都笑得十分灿烂。
雪停在傍晚,叶世平出院,本来该直接跟家属一起离开,不知怎么返了回来,找到了白望青。
当时白望青正在清理医疗用品,叶世平跑来拽着他,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他回家吃个饭。医疗队的领导刚好路过,见两人阵势就问白望青怎么回事。
叶世平抢着说自己是他爸,希望儿子工作结束能回趟家。领导人情世故通透,说刚巧支援工作结束后会额外给医疗队员放一天假,就这么替白望青安排了。
领导走后,叶世平脸上都是笑,仿佛志在必得。
白望青说了这些天对叶世平的第一句话:“没必要。下个月我会把当年你付的医疗费全部还给你,你和你的家人吃饭就行,别再联系我。”
账清了,他跟叶世平之间就彻底没关系。
叶世平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你的钱了?”
白望青:“欠的钱当然要还。”
叶世平看起来有些愤怒:“你是我儿子,父子之间谈什么钱不钱的?”
“我从小学的就是亲兄弟明算账。”白望青说,护目镜因为长时间忙碌沾着些污浊痕迹,其下一双眼睛冷漠如雪,“而且,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我爸,一秒钟也没有。”
冯元惠带着小儿子过来接人,想着大病初愈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她见叶世平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问:“身体还有问题?医生怎么说?”
叶世平喃喃:“望青……”
听到这个名字冯元惠的脸色变得不好看:“好好的干嘛提他?”
叶青想懵懵懂懂:“是哥哥吗?”
这些年冯元惠有了小儿子,对白望青的怨气没当年那么深,叶世平又时常跟叶青想说到白望青,小孩子不管弯弯绕绕,对自己没见过的哥哥有着模糊的向往。
——
结束为期半个月的驰援,终于能脱下厚重的防护服,身体感觉轻松了许多。
医疗队一行人赶往高铁站,在进站之前,叶世平打来电话,白望青没接,过几分钟,手机再次震动,他直接按断,很快,来了一条短信。
【叶世平:你爸出车祸了,你赶紧来春园路的总医院。】
彼时白望青站在空荡的候车室,高悬的人造灯光跟外间积雪一样苍白,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行字皱眉。
叶世平应当不会为了见他一面撒这种慌,从口吻来看,也不是叶世平发的信息。
他回拨过去,接的人是冯元惠,听筒里的女音虚弱沙哑,没有他印象中的强势鄙夷。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你爸情况很严重。”
医院的空气似乎比别的地方更稀薄。
白望青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情况,车祸是昨晚发生,跟货车发生了严重的追尾,后排的冯元惠和叶青想伤情比较轻,而驾驶座的叶世平右上肢和胸腹腔严重损伤出血,当场休克。
送到医院后多学科会诊,进行紧急手术,术后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或许是刚刚经受过新冠病毒的损害,恢复状况比预料中差得多。夜里又进行了一次抢救,还下了病危通知,虽然暂时度过危险,仍旧处在昏迷中。
白望青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不到探视时间,旁边稀稀落落有其他家属在等,对着那扇紧闭的门翘首以盼,冯元惠也在其中。
她只有颈部扭伤和轻微脑震荡,叶青想两根肋骨骨折,正在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