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洛雪和林玉安一早便在洪管家的带领下上了山。
晨间山中雾气缭绕,三人正行走在大路上。宫洛雪硬是要将大氅给林玉安裹上,走这许多路身上已出了不少汗,这人却不让他脱。
林玉安一脸无语地问:“你想捂死我么?真的很热。”
宫洛雪面上亦是一层薄汗,说道:“进了洞你便知厉害。”前日二人被困洞中,那湿冷他受得了,林玉安可不行。若不是他驱了内力,又一直将人搂在怀中,这会儿林玉安该躺着发热了。
今日去见长辈,总不能失了礼一直搂着。
林玉安拗不过他,只好鼓着腮帮子闷头跟着走。
顺着大路又走过七八条小路,终是到了阎浮山东北向的麒麟洞。
进洞十步之远,林玉安确实知了厉害。
这里太冷了。心下嘟囔:阎浮心诀是什么极寒环境中练的功吗?
向洞内前行又倒了三转,他们才见着岛主曲行之。
他正盘腿打坐。
洪管家招呼了一声便出去了。
曲岛主将林玉安唤过去,见他一头汗还没收,便盛了茶让二人先坐会儿。
“玉安,先歇会儿。阎浮心诀行脉时,我需时刻注意走脉行势,待你收了汗除去上衣才可。”曲岛主说道。
二人行礼谢过便坐下饮茶。
曲岛主又道:“洛雪已将情况告知于我,实是没想到,松乔如此良善之人,竟是这下场。玉安,你节哀。”
此话一出,宫洛雪心里又自责起来,若是他能早日下定决心除掉宫诺雨,林氏也不会如此。
林玉安向曲岛主行了大礼回道:“玉安谢过岛主出手相助,待大仇得报,定好好报答。”
曲岛主叫他起来坐好,宫洛雪见他额间汗珠收了,便替他解开氅衣。
“玉安,我唐突问一句,你母亲的名讳是?”曲岛主这一问,林玉安有些不解,转念又觉定是事出有因,便答道:“家母乃鹤州凌氏,讳佩茹。”
曲岛主点点头,叹着气道:“看来当年那女子终是去了。”
林玉安疑惑地看向宫洛雪,二人皆是一头雾水。
“我结识松乔时,他尚不及冠。”曲岛主手上给他二人添了茶,便开始讲述:“在岐州去往潞州的官道上,见松乔怀中抱着一异族女子,晕倒路边。那日岛上医师随行,便替二人诊治一二,却发现病症甚怪,乃医师未见之症。初断之下,医师道松乔尚且有救,我便用阎浮心诀替他行脉。但那女子...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施救。”
异族女子?此事林玉安亦从未听父亲提过。
“待他醒转,又用自家功法行过脉便缓了过来。他说自己是沧州林氏林松乔,那女子与他相恋,此行乃从肃州出发回沧州,打算向父母禀明二人心意。可中途发生了一些事,导致二人受重伤。说完又谢过我出手相救。”
“我明白此话不真,他二人伤情奇异,不似何种武功所致。联想到世间早有沧州林氏秘宝传闻,便问他此伤并非内力所致,是否与那秘宝有关。松乔是个爽快人,见我救了他,又猜到实情,终是说了真话。那女子的好友遇上了麻烦,不得已动用绛雪珠出手相助,结果二人却被绛雪珠所伤。”
“被绛雪珠所伤?”林玉安奇道。
听他这般发问,曲岛主更惊奇:“松乔没有告诉过你吗?”
“父亲并未告知我关于绛雪珠的一切,晚辈也是在父母过身后,才知晓林氏曾经确有此物。”
“哎...那绛雪珠反噬一事你可知?”曲岛主又问他。
林玉安道:“说来惭愧,晚辈亦是前不久才知此事。”
“松乔告诉我,林氏寿命不长乃是绛雪珠反噬之一。此物一旦启用,会对在场之人造成极大的伤害。他与那女子便是如此。只不过他有林氏功法护体,不至丧命,但那女子...哎...”
宫洛雪问道:“曲岛主,此事发生于何年,您还记得吗?”
曲岛主稍加思索答道:“应是元武四年或五年。”
阿吉娜死于元武四年,复生一事自然发生在同年,而宫诺雨曾查到元武四年到五年林松乔在延川,时间对得上。
宫洛雪又问:“林伯父是否提过绛雪珠去向呢?”
曲岛主添着茶说道:“松乔只说林氏先祖留下的记录中并未提到启用绛雪珠的伤害,待他回到沧州定要记下此事,以免后人再受伤害。我曾建议他不如将珠子毁去,林氏便可脱离反噬。他却道林氏先祖曾多番尝试,均无法将其毁灭。”
“无法毁灭?”林玉安和宫洛雪二人惊道。
可林松乔却告诉王中元阵法失误,绛雪珠当场化为灰烬。
曲岛主面上更加惊奇:“不错,当时此物便在松乔身上,他亦向我展示。玉安你没见过?”
林玉安无奈道:“曲岛主,晚辈别说见了,曾多次向父亲求证此物,得到的回复皆是林氏并无此秘宝。”
曲行之甚为震惊,连忙道:“你快脱去上衣,待我替你行脉看看!”
林玉安光着膀子盘腿而坐,曲岛主捏了指决,在他背上穴位推掌。他只觉有几股温热力量从身后不同穴位注入,浑身寒气顷刻驱散。这力量又沿着脉络行至全身各处,感觉奇异又温暖。
“奇怪。”曲岛主注视着他后背道:“确实与松乔不同。并无他身上那股恶邪之气。但...”
此言未闭,林玉安只觉颈后风府穴一阵刺痛,霎时头痛欲裂,接着喉头一阵腥气袭来,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鲜血。
曲岛主连忙收招,宫洛雪起身间带倒茶盏,咣当一声碎了。他顾不得这许多,一把捞住林玉安,急问:“怎么了?哪里痛?”
林玉安头痛得要裂开了,嘴角挂着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洛雪又看曲岛主,问他:“岛主您没事吧?”
曲行之摆摆手道:“赶紧看他,我无恙!”
林玉安缓过来时,正身趴在离茶桌不远的榻上,身下垫着紫貂暖席,塌旁放了炭炉。他觉出身上有好几处穴位酸胀,浑身无力,只稍稍抬了头,见宫洛雪正皱着眉给曲岛主把脉。
听他有动静,宫洛雪道:“别动,行针。再躺躺。”林玉安亦觉着头疼,便又闭上了眼。
片刻后,宫洛雪对曲岛主说:“岛主无碍,方才气有些乱,现下无事了。”
曲岛主却面色凝重道:“玉安的身体,阎浮心诀帮不上。”
宫洛雪方才纳林玉安的脉便知道了,他浑身气血乱涌,并无半点得到助益之象。又见他一口血喷出来,心里实在慌得很。
“玉安的经脉毁得彻底。”曲岛主继续道:“他体内已无当年松乔那股从娘胎里带来的反噬之力,亦无受绛雪珠所伤的恶邪之气。但奇怪之处在于,另有异常之气徘徊于他脉络之间。方才我尝试引导,却遭到抵抗,此种情况我尚且初次遇见。在经脉尽毁的情况下,必不是他主动驱力抗衡,而是...我说不明白,此前从未遇见过。”他边说边摆着手,苦恼无比。
宫洛雪的心似沉入千年寒潭之底。
这不是曲岛主出手帮助的第一个经脉尽毁之人,却是头一回令他束手无策。
林玉安趴在榻上听得清楚,他不知此刻的眩晕是因头疼,还是因这些话。
曲岛主看着宫洛雪道:“我立刻修书药王谷,你带玉安去找方敬禹。”
宫洛雪听到谷主的名字瞬间回神,连忙行礼道:“多谢曲岛主!我亦打算下岛即前往药王谷求见方谷主,若是得您引荐,那真是太好了!晚辈感激不尽!”见他伸手拿纸,立刻上前替他研墨。
“你先别高兴。”曲岛主提起笔,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有我引荐,他当见你,但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宫洛雪研墨的手顿住了,问道:“为何?”
“因为你是宫晟的儿子。”
宫洛雪的父亲年轻时,也曾在药王谷跟老谷主学过几年医术药理,与方敬禹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二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几年相处如亲兄弟般。
直到二人皆爱上晋州曲氏长女曲莞嫣,当得知曲莞嫣终是选择了宫晟,方敬禹一气之下跟着老谷主闭关十年,出关后没几年老谷主仙逝,他便接过谷主重担。
得知曲莞嫣嫁给宫晟后,方敬禹不再与宫氏来往,也立下规矩,绝不让宫氏后人入药王谷。
宫洛雪一边替林玉安取针,一边听着。
待曲岛主说完,他道:“方谷主...也太小心眼了吧。”
“嘿,这你可说对喽!”曲岛主书信已毕,放下笔道:“敬禹这人心肠不坏,就是心眼小。他想不明白你母亲的选择。”
“想必是父亲较为英俊潇洒吧。”林玉安听他这么说,抬头看他又忍不住笑。
曲岛主听了也笑道:“不错,你父亲年轻时确实如此,走到哪都有姑娘跟着。这点你就比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