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安将同那人过招之事告诉众人,宫洛雪和江玄都倍感惊奇。
陌生的路数,罕见的武器,不明的语言,又为何要杀一个孩子?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这当前形势容不得细究。
夜间,林玉安的状况依然不好。他在施针后睡去,恍惚间回到沧州林宅,此刻他刚放下笔,那纸上是完成的功课,刘管家到书房唤他用饭,他便拿着功课打算给父亲看看。行在廊间见师兄弟们围在院里打闹嬉笑,快至前厅又听闻父亲同母亲说笑,一如家中每一个平凡日子。
迈步进入前厅那一刻,他手中一热,那字体隽秀的功课在一刹间燃烧起来,烧得他掌心血肉模糊;再一抬头,父亲无力的低头,胸前浸满黑血,一旁的母亲,双目血泪,注视着放在桌面的雪白手掌。林玉安迈步却重重跌倒,回头看去,刘管家双手抱着他的脚,颈间是齐刷刷的断口,惨白的脊骨被鲜红的血肉包裹着,不断涌出黑血。
林玉安浑身僵硬,耳边传来哗啦声响,那是血水蔓延的声音。在血水即将没过他口鼻之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一瞬惊醒。
还好,他此刻在宫洛雪怀中,满头大汗。他双手放在这人胸前,埋着头深深呼吸,四周又黑又静,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片刻后,他感到掌心一阵温热,宫洛雪似是出了很多汗...
不对...
他向双手看去,粘稠的血正迅速从他指缝溢出,眼前人纯白的内袍正飞速变得血红。
林玉安惊叫着坐起,正对上宫洛雪震惊的脸。
他刚给林玉安取了针,见他内袍浸了汗正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所措。
林玉安惊慌伸手拉住他仔细打量,见他无恙;又伸手摸自己的脸,感受到冰凉的手温,这才确认自己是真的醒了。
随即一把抓过宫洛雪,将头埋到他颈间深深呼吸。
草药香终于换来平静。
宫洛雪知他又梦魇,伸手将他环住,轻拍后背低声道:“没事...没事...”
许久后,林玉安虚脱开口道:“我还有救吗?”
宫洛雪心中一紧。
自曲岛主行过脉后,林玉安状况急转直下。似乎阎浮心诀激活了那股一直沉寂的气息,整整一日都在他体内乱窜。而宫洛雪拿这神秘力量毫无办法。
只好对他说:“明日便赶去药王谷,方谷主定有主意。”
林玉安抬头看他,那双杏眼水气弥漫,溢出不安的情绪。几个月来,从未感觉如此糟糕。他努力从宫洛雪眼中想抓住往日的从容,却失败了。
他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够了,这人给他的鼓励够多了,他也尽力了。林玉安兀自这般想着。他将自己从必死的处境救出,一路护着,小心养着,做得够多了。
宫洛雪猜他正胡思乱想,故作轻松笑道:“明日带你挑话本去。药王谷地处深山远离城镇,待上一段时日,若是没话本得无聊死。”
林玉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许是施针的缘故,又许是被环抱着,这一回他睡着便没再做梦。
次日,众人动身前往成州。
出城前宫洛雪带着林玉安去了趟书坊。
林玉安正埋头挑话本,今日头疼稍有缓解,精神不错。宫洛雪在他身后跟着看,二人身侧便是书坊窗户,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自窗外响起:“兄长。”宫洛雪抬头看去,正是阿志。便快步出去见他。
“前日得到消息,王宗奇出现在瑶州,我便带人出来寻他。”阿志向他告知情况:“一路寻来,此人曾在灵峰镇落脚,不知所为何事。”
宫洛雪听他说着,视线却紧盯林玉安不敢松懈。
“他现在算逃亡,线路不会固定。辛苦你了。”宫洛雪回他。
阿志方才已听他说要前往药王谷,便又对他道:“王宗奇在明理山庄时,已将你视为杀父杀弟仇人;如今姜翠姗身死,宋驭天必要寻仇,二人此番同行,兄长路上还需小心留意。”
“好。”
二人交谈间,林玉安瞥见书架底层的话本,正蹲下细看。忽的一只手伸至他面前,抬头一看,正是昨日救下那孩子。
他掌中托着颗糖,笑着看林玉安,另一手指指糖果,又指指他的嘴。他猜测这许是谢礼,便笑着接过糖果,嘴上说:“谢谢。”
孩子背着手,满眼期待地看他,又做了叫他尝尝的动作。
林玉安毫无防备的打开糖果吃下去。
那孩子笑笑,向他一鞠躬,便离开了。
宫洛雪目送阿志策马离开,一回头,林玉安正好起身。
那糖果有着浓浓甘草味,呛了他一瞬,却意外地将隐隐头疼驱散,令他感到神清气爽。
宫洛雪替他抱着话本走出书坊,忽的凑他唇边嗅了嗅,问道:“怎的一股甘草味儿?”
“遇上昨日那孩子,赠了甘草糖做谢礼。”林玉安此刻舒适不少,笑着答话:“奇了,吃下这糖,头倒不疼了。”
“哦?”宫洛雪有些惊讶道:“玉安,怎的随便吃生人给的东西呢?你喜欢这糖我便去买。”
林玉安见他一脸紧张,笑道:“孩子能有什么恶意。”
一盏茶后,林玉安手里多了一袋甘草糖,一行人上马向成州出发。
此去成州药王谷时间紧迫,路上需三日,林玉安距下一次毒发仅余四日,众人打算一路快马加鞭不作停留。
出城官道策马,宫洛雪尚担心林玉安身体状况,随时留意着。申初时分,一行人在驿站换马,宫洛雪见他面色红润,神气十足,状态格外好,当下心中生疑,便替他把脉。
此脉象却如潮涨之势,汹涌而来,又孱弱退去,加之体内那股异常气息躁动不已。便问他:“可有不适?”
林玉安鼻尖尚留有汗珠,双目有神道:“并无,许是跑马一阵出了汗,此间感觉甚好。”
宫洛雪心道奇怪,前两日脉象皆是虚浮无力,人也恹恹的,怎会忽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
今日之脉象,自林玉安受伤以来从未出现过。
思索一阵不得其解,又见他并无异样,也不再说什么。
晚间用饭后,林玉安同岑子过了几招,行云推手、林氏剑法一样不落的练过。宫洛雪一直在侧观察,发现他状态奇佳,心中疑惑更甚。
又不免疑心自己是关心则乱,许是阎浮心诀多少有些作用呢?
林玉安睡下时又把了脉,除去脉象奇特外,一切无恙。
可岑子却低声将宫洛雪叫了出去,言辞闪烁道:“师兄,玉安哥哥今日可好?”
宫洛雪直言道:“今日你同他交手,是否觉出异常?”
岑子顿了顿说道:“你曾说玉安哥哥经脉尽毁,可今日过招似乎感觉到及其微弱的内力。”
宫洛雪一愣,怎会如此?自麒麟洞后,他气息混乱不已,一路未平息。可一日把脉几回,却从未觉出正向内力。便问他:“你确定吗?”
岑子道:“也不是很确定,只那一瞬而已。我见你平日总替他把脉,料想若有异常定能发现。只是觉着奇怪,想同你说一声。而且...”
“直说无妨。”